棺材应该是白玉石砌成,一丈之宽三丈之长,棱角分明。前大后小,呈梯形。
夕儿靠近棺材,轻抚石面,触之生冷。边缘浮雕着细致的花纹,棺材中间雕着那条奇怪的蛇,竟然长有双臂且手持奇怪法器,神情肃穆,周围云雾缠绕,衣玦翩飞,宛若天神。蛇头顶着一个图腾,和门口柱底的图腾一样。图腾中间是那条蛇的剪影,收尾相接,周围有花纹缠绕,比傅清曾经画过的图腾少了几笔。夕儿半身趴在棺材上用手摩擦图腾,不见灰尘遮埋雕刻的槽痕,确是少了几笔。
大地突然震颤,周围碎石落下。天摇地动一般,一股强大的气流混着灰尘袭来。一个雄浑的怒吼仿佛从天而降:“谁敢辱我天龙族徽!”
夕儿不由得被气流冲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上,疼得不轻。火把也被吹灭了,视线陷入无边黑暗。
那个声音仍然怒气冲天“凡人,抬起头来!为何你懂我天龙禁制图腾!”
夕儿勉强站起身,如堕黑夜。声音好像来自天上,雄浑有力,辨不出年龄。似林中虎啸,让人胆颤。
“你是何人?”夕儿朝着黑暗镇定问道,偷偷将手伸向随身的小荷包,捏住了毒针。她莫名觉得此人在黑暗中还能见得自己,待此人接近,或许能立刻要他性命。
刚才如烈火一般的声音转眼却趋冷:“看不见我?你果然不是我族之人。你五年前你曾在我门口柱前画下图腾,可还记得?”
夕儿当然记得,她这些年不断地默过那个图腾,更尝试回想上一世幼时在傅清书房里看到的图腾。傅清的图腾的的确确要多了几笔。所以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山洞的门前,才会一时忆起而忘形,在门口补完那个图腾。
傅清的图腾中,多了一个“卍”字。
“我记得。”
顿时灯火通明。夕儿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晃得几乎睁不开。努力了一会才虚弱地看清了四周。原来这个洞穴中火把众多,都悬于高墙之上,说话这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一时间全点燃了。夕儿也才看清这洞穴有多广阔,自己进来的时候幸好是直走而来,不然不知道绕多远呢。洞穴除了棺材以外,还整齐矗立着各种不知是法器还是武器。有的金光闪闪高贵不已,有的森森透着银色的光,仿佛杀意沸腾。
这些难不成是陪葬品,夕儿心想。望向前方,才看见棺材之前有一个宽阔的台阶,约有十几级之高。台阶之上便是一个白玉的巨大石椅。椅上扶手两头分别雕着两条蛇,蛇头吐信栩栩如生。椅上坐着一人,年似弱冠,黑衣黑袍,翘着腿坐着,本来如此轻佻,却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这人侧脸利落干净,鼻梁与颧骨略高于常人,面色白净,长发如丝泄地。美而似绝色,却感觉不到一丝阴柔,只有冷峻。双眸黑如浩瀚之夜,又似空无一物,眉目间凝聚着万年寒冰。嘴角眉眼没有一丝牵动,仿佛无情无心,无忧无怖,无喜无怒。这样的表情,比怒火更让人畏惧。但是夕儿却不怕,她遇到过拥有这样表情的人,那便是师傅。
“竟敢目视吾,女娃好勇气。”黑衣男子开口,声音竟然不似外貌一般年轻,沉稳如中年,也不像刚才那般怒气冲天。
夕儿将毒针偷偷放回荷包里,在看到他的那一眼,她本能的觉得耍些小花样毫无胜算,不如放低姿态。于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便道:“晚辈打扰前辈清修,罪该万死。”
黑衣男子仍然没有丝毫触动的神情,语气却平静了不少:“不算打扰,难得有人拜访。上一次吾把你推下山崖,实在是不知道凡人如此孱弱。固此唐突,还未能解释。今天算是扯平了。”
夕儿见他语气趋缓,算是不会对她动手了。又听他说上次把她推下山崖,可上次推她下去的可不就是一条蛇吗?
夕儿想起安安贵为仙尊,却常以猫的姿态示人。莫不是这位阁下也是仙尊之躯,以蛇的形态示人?
夕儿想及此,便更加恭敬了些,俯下身子道:“五年前,是一条黑蛇推我下山,莫不是前辈化形为蛇?”
黑衣男子从座上起身,缓缓步下台阶,道:“不,只不过是吾的一丝神识罢了。”又走到夕儿面前,抬起右手。夕儿顺应起身,近看此人,实在美似仙姝,只是那双眼幽深似海,比之师傅澄澈的双眼更多了几番沉淀让人探寻。
“你可是在何处见过这图腾?”虽是询问,但语气仍然是无波的湖。
触及往事,夕儿心中酸涩。这人深不可测,若隐瞒真相,万一识穿恐怕会引他震怒。计较一番,又念及这图腾与傅家图腾有所相似,说不定有一段渊源,便道:“晚辈的故乡曾有类似图腾,不同此处,有一卍字在蛇头之上。五年前晚辈一时忆起家中,所以在前辈门前柱台上涂画。”
黑衣男子听闻之后脸色略略沉淀:“呵,若不是其他九族背信弑王,吾的后人,怎么会沦落到民间隐姓埋名。怎么会用禁视之眼,躲避九族追杀。”
夕儿不懂这人提及的九族和禁视之眼,但他说及后人,却让夕儿震惊不已,遂问道:“莫非,画下此图腾的,是前辈的后人?”
“吾天龙一族统治九族数百年,”此人话音极是冷冽,无情无波:“没想到九族背信弃义,兵变弑王,屠杀我千万族民。吾身为神尊,明知不可再插手凡间世事,无奈血祭百年修行,留得一脉。”
夕儿猛然双膝跪地,伏身叩地,道:“画出此图腾之人,便是晚辈父亲。”遂抬头,双膝仍然着地:“晚辈听闻,家族世代行巫,不知是否属实?”
黑衣男子道:“巫术一说,放之九族,都是吾族祭司与祖先晤谈的方式。凡人畏惧称之为巫。正邪与否,只在施术者本心。”他转身缓缓踏上石阶,落地无声:“女娃你并非吾族血脉,而且从小便在灵越山中,怎么会是吾的后人,又怎会见过此等图腾?”见夕儿面露诧异,又道:“吾虽深居在此,不过自然是识得灵越山的主人的。”
自是如此,否则他怎么会住在师傅的后山。但是师傅未向他透露自己来历,琴师叔却知道,必然也不会是过硬的交情。此人虽有可能是自己祖先,但是也不可尽信。思及此,夕儿谨慎道出:“晚辈淌入忘川之时,未被迷惑,所以拥有前尘记忆。夕儿前世父亲,便是会画这图腾之人。”
“你家中是否还有兄弟姐妹。”他大概相信了,问道。
“当年黎国皇帝下旨抄家,只剩晚辈赧颜苟活。”旧事重现,夕儿仍是不甘:“岂料轻信父亲旧徒,死于此人剑下。”
“呵,天意,”此人声音忽而幽深,“吾耗尽修为,仍然不能救出一脉。”
夕儿又伏地哭诉:“当年灭族之仇,晚辈恳请前辈助我报偿。晚辈情愿粉身碎骨,也要他们血债血偿。”
当年情景,宛若刺心之痛,后来沉天叛变,更是让她恨入骨髓。沉天麻痹了她,总是说她的仇,都由她来报。她便一直等着,等了十年。其实这痛苦如此铭心,偶然夜间梦醒,汗湿额头,便辗转不得安眠。
此人语调仍然没有半点温度:“且不说吾天龙秘术传男不传女,且说你不再是吾天龙血脉,吾族秘术你是不可能运用,”他坐上石椅,一字一顿,“若他们是九族后裔,便可用神族血脉施法,你的仇,不可能报了。”
当年杀害沈南卿的,似乎就是那个凤族的人,在一旁的御沉天,必定和他有所牵连。
这下,夕儿才觉得彻底的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