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叔回来那天是夏至。晟在后山练剑,夕儿在一旁看书。夕儿听到剑舞声骤停,抬头一望,树木透下来的阳光稀疏,琴师叔一身靛蓝衣袍,踏着碎光而来。
晟立时迎上去,琴师叔拍了拍他的肩,又招手叫夕儿过去。
时隔三年,晟见到琴师叔十分欢喜。和琴师叔简述了一下家里近况。琴师叔朝夕儿眨了眨眼睛,晟会意道:“夕儿这些年一直有助与我,家中事情我也大都告诉夕儿了。”
琴仍然浅笑,没有表露任何,亲昵地摸了摸夕儿的头:“夕儿,琴师叔这些年来,一直惦记着你的惊梦。”
“师叔赏脸,夕儿自当遵从。”夕儿行过礼,向晟点了点头,便走开了。
晟皱着眉头,望着夕儿背影走远,问道:“国师为何要支开夕儿?”却不看他。
琴笑容深了:“天泽,勿轻信他人。我早就教过你了。”
“可是夕儿是我师妹,自小在山中长大,不会是他们的人。何况不是夕儿,也不能干净利落地除掉怜姨。”晟不服道。
“小小年纪,便如此狠毒,不可不防。”
晟仍然没有看琴,却坚定道:“狠毒的是怜姨,不是夕儿。夕儿没有做错。”
琴何尝不知道夕儿没有做错,可是如果夕儿和那一族有关联,便不得不防了。这段旧事,他暂时不打算跟天泽说起。
晟见琴没有回话,侧脸看去,琴白皙的脸上碎裂着阳光。
夕儿何尝不知道琴师叔提起惊梦只为将她支开。亲疏有别,她早就不放在心里。夕儿迈着小步去师傅处煮茶,离师傅出关还有一炷香的时间。生火配茶之后开始煮水,夕儿有点无聊地一个人扇着扇子,许是夏日,怎么觉得这火格外热呢。
刚沏好茶,晟和琴师叔一前一后地来了。夕儿一一递茶过去。琴师叔品了一口道:“夕儿的惊梦,比之从前更好了。”
“师叔过奖了。”夕儿行礼谢过。随即琴亲热地问起夕儿这三年日常琐事,夕儿也尽数答之。絮叨间,内室的门开了,元从里面走出来。
“师弟,你回来了。”元在外室坐下,接过夕儿递过的茶,倒不见得意外。
琴轻轻放下茶杯答道:“是,琴三年来四处探访而归,倒有所获。箴密部落的祭祀又有预言传来。”
元漫不经心地问:“哦?又是何事。”
“事关重大,箴密部落派了部族公主送信来东华,琴此次回来正是要去相迎。”
“既要赶着去箴密部落,为何又来山上?”
琴心中苦笑,答道:“师弟有事相求夕儿。”
元看了看夕儿,见夕儿神情疑惑,道:“你且先说。”
“夕儿行事沉稳有度,不似同龄孩儿。箴密公主的侍女与夕儿年龄相仿。我想让夕儿扮作侍女,陪伴箴密公主前往东华都城越安,保护公主安全。”语毕,回头给夕儿一笑仿佛赞许。夕儿无暇顾及琴师叔突如其来的赞誉,心潮澎湃。
十年了,她上山以来,与世隔绝一般快十年了。御沉天和慕容修争斗如何?降雪姐如今安葬何处?沈南卿是否暴尸荒野?父亲,父亲真的会巫术吗?她心里累积了好久的疑问,不敢向师傅提起,怕师傅后悔收留她。
如今下山,至少可得知一二。
元看见夕儿眼中泛光,问道:“夕儿,你可愿意。”
夕儿吸了口气,掩饰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夕儿愿意。”
琴倒没想这丫头答得这般爽快,看向元,见元也点了头,立即道:“十日之后,我在山下接夕儿前去箴密部落。”
如此琴又亲切地提起箴密部落习俗一二,叮嘱夕儿备好行李。
“晟愿同去。”晟突然插话过来。
三人同看向晟,晟脸色沉静地道:“夕儿年岁尚小,又不会武艺,我同去可保万无一失。”
琴沉默片刻,嘴角才扯出一个笑容道:“这样也好,十日之后我在山下等你们。”随后对元行礼,告辞。
夕儿默默地看着晟,不知如何问起。晟转头对元请示道:“师傅,明日我家人来访,我跟着他们回府一趟。”
是回家吗?夕儿想到师兄也快四年没有回家了,当年的孩童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少年了。
元柳眉微蹙,好像与晟有着默契一般,点了点头:“也好,你去一趟也好。”
倒是夕儿不懂这两人何意了。
第二日,夕儿送晟到了山门。正午时分,一个红衫女子和一个黄衫女子并肩而来,后面跟着一个家丁。
红衫女子便是红叶姑姑,三年来她一直负责送给晟起居用物。黄衫女子便是渭南将军的女儿,李浣墨。偶尔她掐着红叶姑姑来送东西的时候去云府串门,就撒娇地要跟着来。她毕竟是将军府的嫡女,红叶自认为是奴才,不敢开罪她,也只能带着她来。
双瞳剪水嫩葱面,豆蔻春不羡待年。十三年华的李浣墨,生的娇俏可人,美人面已经初显。不难想象及笄之后求亲者如何之多。
夕儿远远看见李浣墨,便拾级上山了。晟叹口气。每一次夕儿一看见李浣墨来了,就避而不见。
晟上去迎了两人,寒暄两三过后,晟道:“我今天回家一趟。”
“好,好,回家好。”红叶姑姑激动得哽咽。李浣墨不再如儿时一般毫无顾忌,扭扭捏捏地握住晟的袖子边角,不住垂泪。
十日之后便要下山了,夕儿不知自己何时归来灵越山。有桩心愿,一定要去了的。那座遗迹,或许有前世家族的秘密。
清晨师傅仍在闭关,夕儿收拾了一堆毒药毒针,带上了匕首和结绳,前往了后山。后山一草一木她早已无比熟悉,除了那片裂谷。
夕儿将结绳绑在崖边的树木上,向下攀爬起来。其实裂谷不过深十几米,幼时却觉得那么高不可攀。夕儿备的结绳还有富余。
夕儿觅着记忆寻找着,一路上却没听见丝毫动静。后山有不少动物,这里却如同死谷一般,万籁俱静。甚至不见那条黑蛇。蛇的寿命比人短暂,夕儿也不知那蛇是否还活着。
顺着回忆,夕儿终于看见了山洞。两根雕龙的柱子如同记忆中壮观。如今仔细一看,双龙无爪无须,竟都是雕着巨蛇。雕龙画凤的柱子夕儿见过不少,雕蛇的还是第一次看见。洞里幽黑寒冷,深不见底。夕儿又看了看柱子的底座,还是一条蛇形的图腾,当年血迹所涂早已斑驳不见。
夕儿掏出火石,点燃随手拾到的木枝做火把,踏入洞中。洞内空旷,踏步有声。火光不能照到的四周边际广阔。脚下石块明显人为所砌,密丝严缝,整起划块。夕儿这才想起门外的石柱和台阶没有丝毫青苔和碎裂,这么多年风吹雨打却没有一点损害,似是有人养护。可是灵越山中,只有师徒三人,是谁做的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夕儿看到前方隐隐有一个石台。踏步上前,竟然是一个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