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怜姨如此对待自己嫡姐和侄儿,夕儿是不能理解的。
夕儿前世是傅清的独生女儿,自小独宠而长大。父亲又收下弟子御沉天,带他如子。父亲应该是想要一个儿子的,但是夕儿活到七岁时都没有感受到父亲对自己不是男儿身的惋惜。相反,父亲在她面前总是纵容和宠溺的。
相府满门俱灭之前,夕儿不曾感受到任何家宅相斗的气氛。不过摘花楼十年里也听到了不少嫡庶相争之事,对她来说遥远不及。
既是同根并蒂莲,奈何血溅妆花绢。她与苏降雪这异姓姐妹尚且照拂彼此,为何一脉而出要互相残杀呢。夕儿对怜姨有着不满,难免出手狠了点。
大寒已至。晟又给了夕儿一个炉子。今年大寒比冬至更冷,山上更甚。晟偶尔过来夕儿这处熬煮姜茶。
“师兄,到今年春天之前,要把你母亲近身的人安排好,还有前来送东西的人。”夕儿看着晟扇火的背影,突然说道。
那次夕儿给的茶,按照夕儿的说法给了怜姨。晟在家里还有些耳目,倒没听说怜姨有什么异样,只说最近怜姨仿佛不爱浓妆,精神反而更好了些。眼前师妹让人看不透彻,但他相信师妹自小在山中,不会与那帮人有什么勾连。至少不会害自己。
“虽然我母亲是主母,不过家中事情都是怜姨在主持了。父亲其他妻妾中有母亲信任之人,不过怜姨仗着姐妹身份一直在母亲床前。如果怜姨不在了,可让母亲信任的人取代。”
夕儿点点头,倚在石床上翻着书,目光却一直看着晟扇火。晟察觉到,回头看夕儿,夕儿道:“你的怜姨,过完这个冬天就会去了。”
晟把姜茶倒好,盛给夕儿。待夕儿接过便问道:“师妹可给我解惑一下,那茶叶里有什么乾坤?”
夕儿慢条斯理地喝着姜茶:“茶叶里是大补的药,灵越山的人参和你给的茶锅炒的。你那怜姨,是从小就有不足之症吧。”夕儿对这症状再熟不过。在青楼中女子服食一种至寒至虚的药物,服食之后女子便如天生不足的人一般了。既可以增加女子柔弱美态,还可一生不孕。那怜姨每次都用浓妆掩饰脸色苍白,手指却白如石灰。不过若是天生不足,就必须每天服食活气活血的药材,但又不能大补过火,只能定量。若是平日,大补过量就会全身热汗,不过今年冬天寒过往年,只会略觉红润,可不就是以为养颜的功效吗?何况她盗取嫡姐的东西,自是不好问人的。
言尽于此,晟懂得了。在怜姨假意对母亲忠心耿耿的时候,母亲时常过问怜姨病情和用药,甚至找了宫里的太医来亲诊过。不足之症有可能无法生育,所以外人并不知道,怜姨一直用浓妆掩饰。
夕儿饮过姜茶,掀开被子,翻出两双羊毛袜子递给晟。“我把她送来的羊毛毯子拆了,先做了六双羊毛袜子,我们师徒一人两双。”
晟拿过空了的茶杯,看夕儿露着手脚,又拿了棉被给她裹着:“怜姨有送袜子。”
“云锦的袜子,怎么挨得过灵越山的冬天。我觊觎你的羊毛毯子好久了,你就别小气了。”晟连忙称是。
夜色渐浓,晟给她掖好被子迈步而出。
放眼洞外,白雪漫天,怎会想到下个月就是春日了呢。
很快到了除夕,师傅是不识季节年月的。晟来了之后夕儿就用红纸剪成窗花送给了他,也送了两贴给师傅。这年除夕师傅也没有闭关,三人聚在师傅房中说道,师傅在一旁随意地指点两人一番,倒也算是守岁。
春节刚过,来给晟送东西的果然就不再是怜姨。晟告诉夕儿,来人便是他母亲以前的丫鬟红叶,后来给她提了姨娘,一直对他母亲非常忠心。
“夕儿,和我一起去接红叶姑姑吗?”眼看红叶今天就来,晟问道。
夕儿想说何时你家的事要我这么堂而皇之的参与了,最初不过见不得那怜姨毒害晟一个只十岁的小孩,再加上那丹砂粘在茶锅上,不是险些也害到她么。听闻了这般血肉相残的故事她更看不得那怜姨所为,就出手相助了。
“不去。”夕儿背过身继续靠着石床翻书。
晟倒不恼,继续道:“哦?红叶阿姨带了很多女孩子用的东西,夕儿也不去看看吗?”
要说女孩子用的东西,夕儿还真没有,在山上这些年,除了琴师叔带来的东西,简直就像野蛮人一般。就说这头发,山中六年,就披散了六年。师傅一直披散着头发,倒有一股仙人之风。夕儿却老觉得自己要是抹黑了脸面,和小乞丐无异了。
“那就陪你去这一次。”
晟轻笑,夕儿觉得给个小孩糊弄了心里不是滋味。
下午时候,夕儿就陪晟在山下的石碑前等候。春日已到,山下更是花暖叶繁了。远处走来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后面跟着一个挑着担的小家丁。想必那女子就是红叶姑姑了。
红叶年纪比怜姨小得多,容姿虽然不如怜姨,但清装素面反而带了一点少女的风情。一见晟便迎上来:“少爷,这几月,你还好吗?”不待回答已经泪流满面。
“我很好,红叶姑姑,母亲可好?怜姨最近如何了?”
红叶恭恭敬敬答道:“夫人还好,他们只是把夫人关在房里,除了怜奶奶都不让人进去。”旋即脸上泛了红晕,“不过怜奶上个月月事来了之后一直没有净身,大夫只说她上火了,查不出来病症,她也不让大夫细瞧。以前夫人还在时,都是请了相熟的太医前来,这下夫人却病着了。所以这几日,都是我在照看夫人。夫人常常惦记少爷,这次给少爷带来的东西,都是夫人亲自吩咐的。”
晟看看夕儿,夕儿略略点头。那怜姨想必寿数将尽了。
晟道:“这段时日,劳烦红叶姑姑照顾母亲了。”
红叶点头:“照顾夫人一直是红叶本分,少爷勿见外了。”
晟随即露了笑容,又道:“红叶姑姑,这位是我小师妹夕儿。这几个月,多亏有她照拂。”
夕儿却没有接过话茬,撇了眼晟。红叶姑姑连忙道:“对,少爷交代了,这箱子里还有给姑娘的东西。姑娘需要清点吗?”
“不必。”夕儿道,“多谢红叶姑姑。”
红叶却全然不在意夕儿的冷淡,不住地说:“乖,乖。”
随后两人又送红叶姑姑出了山门。夕儿将自己的东西挑出来,抱着上山了。哎,至少小簪子和头绳是有了,不用天天批散头发了。
三人在灵越山的日子白驹过隙般。晟的母亲仍然卧床。红叶姑姑每次来到都要给夕儿带不少女儿家的衣物。师傅清修在山上十年如一日般。
三年后,琴师叔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