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活过的二十年里,少有安乐无忧的时光,多半是受人白眼、遭人唾骂,亦或者是耍阴使计、唇枪舌剑地外交。十几年的灰暗环境造就了她性格中的低沉、阴翳以及没有安全感的冷漠,却也附带着对温情的无限向往和回忆。
她出生在一个阴冷、潮湿的小酒吧的地窖,母亲生她时并不顺利,足足疼了两天一夜才捡回来她的这条命。自记事起,顾瑾的童年就充满不幸,酒吧老板对待母亲还好,因为母亲美貌且天生一副好嗓子,足以做他的摇钱树。但对待她这个拖油瓶就完全没有什么耐心,逼着她从小跳舞、吊嗓子、走钢丝,稍不称他的意,便只得换来一顿毒打。顾瑾聪明,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和母亲活得舒坦一些,于是没日没夜拼命练习,才造就了今天这个歌舞双全的她。
遇见司空澈是个始料不及的意外。他出生于医药世家,家族里世世代代从医,甚而名下有一个颇具规模的药品公司。因而几代长辈都希望他能够继承衣钵,但司空澈虽从小聪慧远超旁人,却对家族的生意没什么兴趣,反倒研究起天文学来。顾瑾的母亲在酒吧后门水管道下发现他的那天,正是他为从医还是研究而与家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自那以后,司空澈便成了顾瑾童年连带着少年唯一一个玩伴,就连顾瑾母亲连日连夜被几个暴发户的子弟灌酒最后导致醉死在舞台上时,都是他陪着她为母亲敛尸收棺。所以她对这份类似于青梅竹马一样的友谊一直十分珍惜。
但顾瑾同时也是一个十分执着的人,这份执着很显然体现在司空澈身上,所以当他也开始阻挠她想做的事后,她便会不依不挠地问着问什么。一如当年顾瑾被父亲初领到顾家后,掌权的第一天便赶回当初的酒馆,几枪杀了老板和害她母亲惨死的那几个人渣,做得滴水不漏,再加上顾家的势力,警方什么也没查出来。
顾瑾执着于恩情,同时却更执着于仇恨。
她驾着车在郊区的柏油路上狂奔,车速到了一百二十码竟也没察觉,一门心思都沉浸在往事里。她那么努力,抛弃一切良知做着为世人所唾弃的“龌龊”事,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在死后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世界面前,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这一生活得不像母亲一样尊严扫地。至于旁人,他们爱怎么嚼舌根子就怎么嚼吧,在顾瑾看来,那不过是一群如虫豸一样的失败者,她绝对、绝对要让他们的下场比母亲惨千倍百倍。
回忆在一声刹车后戛然而止。顾瑾将车停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厦前,她摘下墨镜,看向这栋堪比世贸大厦的豪华建筑,心里一片冰凉,又是一场费尽心机的硬仗。
她下到大厦地下的最底层,看着这栋楼地上高耸入云,殊不知地下却有着更为庞大的交易场所以及更加豪华的摆设收藏。
金市乍听是一个市场名,但其实不然,它是顾家名下一个规模最大的地下赌场,由顾家老爷子亲自掌管这里的一切大小事务,从宾客分类到端茶送水,莫不是老爷子的得力下属全程监控。因为金市规模太大,南来北往的赌徒,上到黑白两道的知名人物,下到平民百姓,只要有钱,什么人都可以在这里肆意挥霍。人一多,是非就多,要没有顾家老爷子亲自坐镇,现在的顾家怕是没什么人能镇得住这里。
顾瑾穿过人头攒动的大厅,厌恶地瞥了一眼舞池里扭动着身体浓妆艳抹的少男少女、中年发福所谓的各界“成功人士”,在她看来那些就是苍蝇一样的存在。可悲的是,她自己却也做着和他们一般无二的事。
穿过遍布红外线以及各种感应器的走廊,她推开监控室厚重的双层玻璃门。一个步入花甲之年的威望老人背手站在各个监控摄像头传送来的图像前,那些方方框框密密麻麻地遍布了一整面墙,显示的却全是人类无可奈何的不堪与欲望。
顾瑾颇有礼数地鞠了一个躬:“爷爷,您找我。”
顾鸿武转过身来,头发依然花白一半,冷冰冰昭告着顾瑾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所谓的祖父,是多么工于心计,老奸巨猾的一个难缠至极的人。
所幸的是,现在这个人还不是她的敌人;不幸的是,总有一天会是。
“顾瑾啊,爷爷今日叫你来,是想叮嘱你几句,关于苏氏的那场邀请会。”他轻轻坐在那张牛皮革的软沙发上,并打了个手势让顾瑾也坐。
顾瑾心中警钟顿时大作。事情现在愈来愈超出自己的预料,整个顾家上下似乎都对苏氏的这次邀请看中得有些过分了。顾夫人母子她完全不担心,她们不过是想着往上爬而已。但老爷子却也是这样,那便有些耐人寻味了。更何况,连司空澈也……
“您希望我做什么?”顾瑾端上一张无可挑剔的笑脸说道。
老爷子沉吟了一会子说道:“苏家的长子苏慕你知道吧,他是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啊,把整个苏氏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惜,就是至今未娶。”
顾瑾愣了愣,然后瞬间就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爷爷您的意思是,希望我来弥补他的那个可惜?”面上虽不动声色地笑着,可眼里依然冷了下来。
顾鸿武打了一个手势,意指要她停口:“你知道就好。这只是我个人的意愿,你要是不愿意也大可以。不过小瑾,我要提醒你一句,顾家资产庞大,不是一般的小企业能比的,股市的生意需要谨慎小心,尤其是变卖股份这块……”
顾瑾的耳边忽而惊了一个炸雷。果不其然,老爷子在商场上厮杀多年,步步为营且是耍手段的行家,她背地里在顾家的股份、市场上做的那些事不可能瞒得过他。此时顾瑾已经在盘算着同老爷子分庭抗衡有多少胜算,她相信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私生女一步一步将顾家这么多年的产业吞并。
现在就等着他最后发话。顾瑾手心已经开始冒冷汗,他张张嘴:“其实顾瑾,有些事不好直说,但事到如今,你还是得有这个认识。放眼看来,现在顾家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外人看来,咱们风光无限,其实顾家早已内忧外患不断。这一辈的顾氏子孙更是一个比一个没用,你大哥顾源远在英国,家里的事也插不上手,更何况他玩心太重,不足以承担企业重任。再有就是你和顾妍两姐妹,你也知道,你妹妹才上大学,根本也无力管理产业。我虽然现在身体还好得很,但照样不能长生不死,将来我百年之后,整个家族的担子将来都是要靠你来担。你有能力,也有野心,虽然只是个女孩,可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谁有真本事我清楚得很。我能坐上今天这个位子,也是靠着当年一场场血拼才从手足中抢来的权力、财富。如今,当初被踹下顶端的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他们,他们的子女,谁不是还盯着家族这块金元宝,想着分一杯羹。企业家族里的那些龌龊的肮脏事顾源和顾妍未必懂,但你一定知道。爷爷明白你从小受了许多苦,刚来到顾家时的日子也不好过,你能坐到今天的地位也不容易,必定也是耍了许多阴谋暗箭。如今,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顾氏能够不倒,抓住苏氏这张王牌是必须的。再者,若真是嫁进苏家,其实你也不委屈。你的身世究竟如何,顾家的人都明白,你难道想一辈子顶个养女的头衔或者认你父亲现在的正夫人作母亲?要知道如果是这样,将来你就算是大权在握,也难挡风言风语。但要是能靠到苏氏这座大山,就完全可以利用顾家和苏家的能力为你和你母亲澄清身份……总而言之,你记住,祖父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一半是为了顾家,一半是为了我自己,顾瑾,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相信你不会做。”
顾瑾低垂着头,看着手心上被拦腰斩断的三条线,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从金市出来,顾瑾拿出手机,凭借记忆无比娴熟地拨通了一串号码,一声嘟音过后,那头传来了回声:“喂?”
“司空,我要去你的实验室一趟。”顾瑾说,话语里隐隐有些急躁。
“怎么了,小瑾?”那头传来他的声音,温润如清水般,终于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到了再说,先挂了。”
司空澈的实验室坐落在城郊的一座荒山上,想来离先前那家“时光之外”也不远,十分钟的车程而已。顾瑾驱车直奔城郊,半个小时后停在山脚下的停车场。
她刚下车,便一眼看见候在上山石阶旁的他,一身白大褂,纤尘不染。她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走到他面前。
他接过她手中的包:“怎么要到这里来?”
她沉默了一阵子:“上去再说吧。”
闻言,他也不说话了,只是轻轻拉住她的袖子,和她一起上了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