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寒梢渐减,顾家庭院里却早早已是一片春意盎然。从世界各地空运加急赶来的名贵花草遍地布满,姹紫嫣红一片,渐欲迷人眼。
庭院中央的一座凉亭里,更是幔纱攒动,飘飘渐飞;奢侈糜烂,尽显华贵之气。
顾瑾略略抬眼,望着眼前一席华贵霓裳的贵妇人,她正端着一杯红酒品尝着,模样甚是得意。不禁心中冷笑几声,故作姿态罢了。
顾瑾从容走到一旁,拿起把镂金的剪刀修剪起蔓纱下的玫瑰花:“花本应该是最通人性的东西,可依我看这丛花却蠢笨得很。”说罢,将剪刀搁下,坐回绒椅上,“您觉得呢,夫人?”
她眼见着顾夫人十分不自然地撇了撇嘴:“何以见得?”
顾瑾自顾自地沏了杯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花嘛,本就是栽在院子里供人观赏的,要顺着人的意生长才好存活。可您看,这花却横生到了栏杆外头,平白难看了许多,这可不是自找死路吗?”
顾夫人抿了抿嘴,笑说着:“顾瑾啊,花是花,人是人,玫瑰花要怎么生长人怎么可以干涉?”
她大笑:“夫人,这样娇嫩的玫瑰花离了人岂能活?既然如此,它就由不得自己!”
她眼见着顾夫人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脸上的粉齐刷刷地向下掉,看她忍了半日,还是开了口:“好了顾瑾,你若是不喜欢,就叫人来修剪修剪。我今日找你来不是谈这个的。”
“哦?那夫人真意所在,是这个?”顾瑾从随身携带的香奈儿手袋中缓缓拿出一张烫金请帖。果不其然,一见请帖,那女人的眼睛都在放光,还是为了这个啊。
“既然这样,顾瑾,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希望……你能够把这张请帖转让给妍儿。”顾夫人举起红酒,模样那么不可一世。
顾瑾看着她,莫名想到了她那女儿顾妍,不愧是母女俩,连趾高气扬、卖弄权势都这样相像。
“夫人的意思我可不敢违抗。”笑话,她一个顾家有名无实的坐堂夫人算什么,“只不过这次苏氏集团的邀请会指名派了我去,再者……老爷子也是同意了的,这叫我怎么回绝?”
顾夫人的脸色愈来愈差,她小声急喘着,仿佛连一头的卷发都能立马翘起来。终归是大家族出来的人,她强压不快,看下顾瑾手中镶金边的咖啡杯:“你喜欢咖啡,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顾瑾扬了扬眉头:“您这话说得可不那么好听,要知道,只会耍嘴皮子功夫可是不讨父亲喜欢的。哎,我听说,父亲已经接连一个月没回家过夜了吧?不晓得真是工作太忙,还是家里的人招厌。”
“你!”顾夫人拍桌而起,“顾瑾,你不过是个私生女,敢这样和我说话!是,我是不讨你父亲喜欢,可那又怎么样?我还是顾家名正言顺的夫人!讨你父亲喜欢的女人算上你那在酒吧陪酒醉死的亲妈吧,她有什么好下场!传出去败坏我们顾家名声!”
顾瑾眉头狠狠一皱,是了,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只会利用她的母亲扳回一局,她是无耻、下流且肮脏的陪酒女的女儿,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那又如何?自她踏进顾家的第一刻起便知道唯有钱和权才是在这里的立身之本,四年来顾瑾利用父亲对她的愧疚以及顾家老爷子急于求利的心理暗中操盘,动用股市,掌握了顾氏近三分之一的股份。这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儿子,都是在温室中生长的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不过是注定要灭亡的失败者。顾瑾实在是看不懂,她还有什么资本在这个没有她立足之地的顾家大呼小叫,难道要靠她那个被举报贪墨奄奄一息的娘家?
“夫人,您还晓得传出去影响不好呀,既然如此,就乖乖闭嘴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吧。请帖我是一定不会让,至于小妹,您何苦想让她这么个不懂事的大学生来参与家族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凭她的相貌和我们顾家的名声,又不愁嫁不进豪门,何苦非要去苏家呢。”
闻言,顾夫人瘫跌在绒椅上,是啊,像顾瑾这样聪明又会耍手段的女人,只凭自己那天真骄纵的小女儿怎么斗得过她。儿子又远在英国,帮不上忙。所以她才想牢牢抓住这次机会,要把顾妍送进苏氏,只要她嫁给苏氏的长子,那母女二人便一生都高枕无忧。可偏偏这样好的事,顾瑾也要来插一脚。更可气的是,竟连老爷子也站在她那一边。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说着,顾瑾朝着身后打了个响指,“retainers,送夫人回房间休息。”
眼看着顾夫人在仆从的搀扶下渐行渐远的身影,顾瑾只觉得讽刺,这样愚蠢的人,何必要来自取其辱。
她起身拿起剪子,开始修剪起之前修剩下的花叶。“咔嚓”一声,顾瑾剪下一支并蒂花中的一朵。一旁的女侍长看了忍不住说:“大小姐,何必要剪,并蒂的花又好看又幸运。”顾瑾沉默着,什么也没说地放下了剪子,女侍长见状连忙低头。
她在想,花开并蒂固然是好,可又怎能比得上一枝独秀呢?
顾瑾刚踏出亭子,手机忽然一动。她从口袋中拿出来一看,消息显示出一条新短信——“我在‘时光之外’等你,快点。”来信显示是司空澈,她为数不多,不,是仅有的一位宵小。
顾瑾疾步走向车库,刚把车从车库里倒出来,手机又收到了一条短信,这回却是陌生的号码,她想也不想地掐掉。烦人的事情已经够多,还要再应付无穷无尽的广告和推销,这生活真是忒没意思。
顾瑾一路飞驰,她做事包括开车一向快而稳,这是长年累月压迫的生活积累下来的习惯,所以不过一会功夫便到了他所说的“时光之外”。到了才知道,其实这是一家临近于城郊的咖啡厅,环境还不错,但也少有客人。顾瑾摇摇头,也撑不了多久就要倒闭了吧,长期的职场生涯已经让她少了很多人情味,更多的时候都是利用商场上的潜规则来判断。这样下去真是不得了。
她踏上店前的木栈桥,高跟鞋与上等楠木触碰轻响出声,竟意外地让人有些舒心气爽,顾瑾不禁莞尔一笑,他总是会知道自己的喜好。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引得悬在门前的木质风铃一阵闷响,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他,几步疾走过去坐下:“今天肯定是心情不错,不然怎么想起来找我。”
司空澈轻轻笑着:“算是吧。小瑾,你是要点咖啡吗?”
“不了。”她也笑着,“刚喝过咖啡,只不过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他以拇指肚摩挲着咖啡杯口,动作轻缓而温柔:“那就来杯茶吧,润润喉。我给你点一杯清明前的碧螺春好了,你应该会喜欢。”
“司空教授真有雅兴,就碧螺春吧。”她笑着说,眉间是难得的轻松。
他朝服务员说了几句,不一会儿,一杯热气缭绕,香味扑鼻的茶便端上来,顾瑾尝了一口:“嗯,这香气,真是今年清明时分采下来的嫩茶叶。”她笑着,“想不到,这么偏远的咖啡馆,竟也有好茶。”
他笑了一下:“没什么,你喜欢就好了。小瑾,我想和你说个事。”
“什么?”她看着杯中浮上来又飘下去的茶叶,漫不经心地应着。
他皱着眉,迟疑地说:“据我所知,苏氏集团……下个月在太平洋上有个邀请宴对吗?”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蒙了丝寒霜:“是,怎么?”
司空澈笑了笑:“小瑾,你不用这么紧张。我知道,依你的性格,一定会出席。所以,我来给你个忠告。”
“忠告?”她皱着眉头,觉得实在太奇怪,“司空,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他难得面容严峻:“不,小瑾,你错了。我是实实在在地为你着想,你一定不能出席那场宴会,听我的没错,千万别去。”
“为什么?”她冷下表情,“司空,生意场上的事情你不懂,苏氏研发出了最新型的引力仪器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这次的邀请会,说白了就是那个仪器代理专利的拍卖场,这样大好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你们商人的难处我很明白,但小瑾,你不能去。利益不是人生最重要的,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司空澈,你不该干涉这些,你也从未干涉过这些。”顾瑾面色也愈加难看,“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需要知道理由,理由!”
他闭上眼,一副倦容:“很抱歉,理由我不能告诉你。但小瑾,你要知道,我是为你好。”
“我要理由。如果你给不出,那就请不要管我。”她站起来,拿起包冷冷说道。随后大步踏出店门,再不看他,回到自己车上疾驰而去。
司空澈从她的背影中回过神来,转而盯着自己杯中咖啡的黑色漩涡,愣愣地低喃:“其实你真应该相信我,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