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轻轻推开厚重的金属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总是觉得研究所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为此司空澈还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天文观测的地方,她却总有一股像是身处化学实验室一样的感觉。后来他说这应该只是一种心理暗示,顾瑾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她随意地找了个转椅坐下,眼睛盯着前方书架上如山如海般的浩瀚书籍,却好似不是在盯着那些书,眼神就像没有焦距一般,越过那些厚重的天文书籍不知道定格在哪里。
司空澈看着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这样陌生。记忆里她对人总是一脸冷漠,对待这世上所有的事情总是持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唯一一次与家人大吵一架摔门离去后遇到了她,他初见她时便觉得这是一个被无情的世俗侵蚀到骨子里的人,那时她站在离他三米开外的水泥地上,带着一脸的漠然看着她的母亲将他从水管道下拉出来,他甚而记得她当时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垂在两条空空短袖下到手臂瘦得那样单薄,她一直都很瘦。
再后来,她母亲去世,在那段最难熬的时间里他是唯一陪着她的人。即使是这样,他也从未见她在母亲的墓碑前露出什么不同寻常的表情,她一直都端着一张与世隔绝般的淡然的脸。他一度甚至认为,这个叫顾瑾的女人没有情感,即使自己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在她看来他与旁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后来他发现,在她冷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绝望而炽热的心。她踏进那个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这个带给她无数屈辱但又是她仅有的温暖的酒吧,可她是回来复仇的,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冷静而淡然的人,竟会面不改色地持一把左轮手枪,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手。刹那间的鲜血如柱,其实是她这么多年冷漠后忍无可忍的爆发。
于是他再也无法将她看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了。他第一次感觉,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也需要关怀,而他是唯一能做到、愿意做到的人。他在她面前摆出无限耐心,而小瑾,也终于开始露出些不一样的表情,她的笑,终于有了温度。
可是无论怎样,他都没有见过她这么彷徨而又迷茫的表情,仿佛是灵魂脱离了躯壳,仿佛是终于厌恶了这个凡世,仿佛是已经置身于一片虚无。
司空澈端来一杯水,放在顾瑾面前:“喝一点吧。”
她眼珠一动,终于将眼神从面前的书架上转向他。她接过那杯水,放到嘴边抿了一口。他也从一旁拽来一把转椅,坐在她跟前:“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是怎么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头靠在椅背上,神情看起来无限疲惫。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开口:“司空,我突然觉得,我现在这么拼命地赚钱夺权,似乎没什么意义。”
他低头端着杯子的手一顿,随后轻轻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啊,这个世界这么虚伪,就算我掌握了顾氏所有的权利,就算我富可敌国,也许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快乐。”
“那么,你是想推翻自己这二十年来一直坚守的理念对吗。”他头也不抬,却一针见血。
“不,我不会的。”她闭上眼,“司空,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条命。世界再令我厌恶,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说什么呢。”他终于抬起头来,“你还有我。”
她轻笑出声:“你说得对,我还有你。”
司空澈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观测镜前:“小瑾,你相信这世上有神的存在吗?”
“我不信。”她也站起来,走到他身旁,“如果真的有神,那么我的神就是我自己。”
“你说得对。”他笑起来,如沐春风般温柔的笑,“神从来只存在于人的心中。”
顾瑾沉默了一会儿功夫,最后像终于下了决心似的,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苏氏的邀请会,我一定要去。”
闻言,他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又舒展开,他笑着说:“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去吧。”
她讶然,却又不知怎么回答。这个人自从认识她开始就是这样,无条件地支持她,他从来没有和她举过反旗。偶尔的立场不同,最后必然是他作妥协。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和她合得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她拎起手包,向实验室的门走去。
“需要我送你吗?”他几步追上来。
“不用了。”她扶住门框,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我要结婚了。”
“什么?”他平静的脸上难得有几分惊讶。
她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再也不回头地关上了门,直直地朝山下走去。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越来越临近苏家定下的邀请会的时间。顾瑾本已经下定决心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越来越对即将到来的这场宴会深感焦虑。以前她从未这样过,比这还要大、还要隆重的宴会她也参加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是像这一回一样,令她感到这样的不好,甚而已经到了恐惧的地步。
但,她想,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退缩的。隐忍这么多年,这是多么大好的一次机会,只要抓住苏慕这张王牌,在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上将会省去多少麻烦,她离她的目标将会前进多少。为了这个,都要坚强。
顾瑾打开衣柜,细数了一下穿戴的衣裙、首饰,却失望地发现竟没有一件能让自己满意。从前的宴会她也没这样对外表在乎过,不过是因为这一次即将到来一场注定的生意,不同的是,这次的筹码和商品是她自己。
无奈之下,顾瑾只好再次拎起手袋,去逛她从来不喜欢逛的商场。
自跨进市区最繁华的这栋百货大楼起,各种专卖店的品牌推销员招牌式的官方笑脸就没从她的眼前消失过。顾瑾十分无奈地看着自己,一身上下的名牌雪纺,再加上手提的是一贯的香奈儿限量手袋,也难怪这么引人注目。唔,确实是她考虑欠缺了,应该穿套普通点的行头才能来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十分费力地绕过一个个挡在专卖店门口的推销员小姐,就光是那一张张堆满脂粉的脸便已经够让人厌烦了,更别提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花言巧语在耳边聒噪着。顾瑾轻车熟路地来到大厦顶层,进了一家装修典雅大气的店铺。
与其说是成衣店,不如说是一家咖啡厅。这里外表装潢得高雅贵气却不比一般富丽堂皇的粗俗,顾瑾从前若有什么重要场合需要定制礼服一般都是来这里。早早她便想将这儿买下作为顾氏,不,她顾瑾的私人财产。可惜由于公家的事务太多,一直没能有空,于是这个遗憾便一直没能补缺上。
她坐在临窗的位置,朝着柜台的方向打了个响指,立马便有侍应生来到面前:“小姐,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黑咖啡,另外给我看看今年夏季最新款晚礼服的成册。”
“好的,请稍等。”侍应生鞠了一个躬后走开。顾瑾看着楼下的车来车往,霓虹辉映,又想起即将到来的宴会,脑子顿时便乱得如一团糊浆,这么一来,竟连长久以来一直未能根治的胃病也犯了。她弓起双肩,紧闭着眼睛,腹中阵阵绞痛忍得实在难受。
“小姐,小姐?”
她突然抬起头来,那位侍应生已经来到面前:“这是您的咖啡,已经您需要的晚礼服的成册……小姐,您还好吗?”
顾瑾猛地摇摇头:“不……我没事。请问有止痛片吗?”
“止痛……”侍应生说着,却突然停了声音。
顾瑾循着眼前高大的投影艰难地抬头往上看,却因为过于疼痛导致的眼睛焦距不集中而模糊得不行,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个身材蛮修长高大的男人。
“少……”侍应生刚刚开口,就被他抬手制止了。随后他遣走了那位服务员,转而坐在她前面。顾瑾看着他,终于清楚了点,能分辨衣着上等,应该是个华贵的富家子弟。随后又无奈地牵了牵嘴角,来这里的哪个不是富家子弟。
他缓缓抬手,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两片药剂,递到顾瑾面前:“你要的,止痛片。”
她费力地抬手接过,不疑有他地直接吞进口中嚼碎。过了一会儿,总算是好些。她坐正身子,直视来人:“多谢。”
“没事。”他似乎饶有兴趣,“你怎么也不怀疑,难道不怕我给你的是迷药?”
她虚弱地笑了笑:“怎么会,你没这个胆子。这种场合谁都看得见,人证俱在,你犯不了罪。我也并不是傻子。”
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得对。”然后看了看她面前的黑咖啡,“女人喝这种东西不好,我介意你补点白开要好些。”说着向先前的侍应生的方向招了招手,吩咐道:“给这位小姐倒杯水,热的。”
侍应生听后立马去取,不过一会功夫便来了,顺便还撤掉了顾瑾之前点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