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一如既往的平静,至少,在黎民百姓看来是的,但宇文川远和乔津亭一潜回京师,却分明从空气中嗅出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风起云涌。
回到京师,待到夜色深沉,宇文川远与乔津亭径直往萧府而去。宇文川远本不欲乔津亭前往萧府,毕竟那是萧琰的娘家,怕乔津亭心里不舒坦,但乔津亭只是淡然一笑,似乎不以为意。
三代重臣的府邸,自然是极其恢宏华美的,雕栏玉砌之外,楼阁连云,回廊迤逦,好一个人间宰相家。
对于萧府,宇文川远并不陌生,多年来虽与萧琰没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为了笼络重臣,宇文川远也曾多次奉旨降临宰相之家,以示皇家对萧家的荣宠,再说,在东宫,在宇文川远的书案上,甚至还有萧府的绘图,他如何能不熟悉?乔津亭悄声笑话宇文川远,如此的熟悉门路,今夜皇太子的行径倒比传说中的神偷还强了几分,惹得宇文川远苦笑不得。
今夜的萧府,倒有几分的不寻常。且不说昏灯暗火的,就连来往仆人的神情都是凄恻不安,小心翼翼的,这倒真像是老相国重伤难愈的相国府应有的凝重氛围。
黑暗中,乔津亭在宇文川远的耳边轻声笑道:“这萧老相国真是一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是的,行事如此的谨慎,真不愧是在宦海浸漫了几十年的相国大人 !宇文川远却深皱了峻眉,萧家已然权势过重,几乎掌控了皇家的半壁江山,如若将来太子登基,萧家如果可以重新成为后族,恐怕更是气势熏天,臣强则君弱,这是历代君主尤其是希望有所作为的君主所不能容忍的,试想将来萧家与皇家的意见相左之时,皇家的政令要畅通无阻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乔津亭熟读史书,自然明白宇文川远因何眉头深皱,正想出言宽慰。不料宇文川远却对她微微一笑,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自然是分得很清楚的,此时,依仗萧家扫除障碍才是刻不容缓的大事。
来至萧行洛的寝居之外,宇文川远在窗外侧耳倾听,室内有声音轻轻地传出,苍老的,醇和的,显然是萧行洛和萧珉的声音!谈论的内容居然就是太子的行踪问题。
宇文川远一笑,伸手将房门一推,顿时,烛火映照在宇文川远的身躯上,在背后形成了一个长长的黑影,他潇洒地一脚跨进房门:“老相国何须费神猜测?本太子在此!”
萧行洛与萧珉一惊,继而一喜,昏黄的烛火之下,宇文川远虽是风尘仆仆,但双目蕴笑,神采奕奕,阔步踏进门槛,注目萧行洛,微微一笑:“老相国可大安啦?”笑语里不乏揶揄之意。
萧行洛与萧珉慌忙见礼,今夜宇文川远如凛凛天神,从天而降,自是二人始料不及之事。“太子殿下,老臣终于把您盼回来了!”
宇文川远淡淡一笑,“老相国何须担心?本太子心中自有分寸!今夜,倒是惊扰相国大人了!”话语虽是和煦,但自有皇家一段应有的威严,震慑臣下。
乔津亭有些讶然,在公,萧行洛是三朝元老,威望权势与日俱增,并未因其垂垂暮年而减了半分,但在宇文川远天生的一段王者威势之前,终是逊了几分;在私,萧行洛是太子妃的祖父,但宇文川远在君臣之仪外,对他并不见亲厚,也没有着于行迹的疏离,这驾驭臣下之道,宇文川远倒是颇有心得。回想宇文川远对自己屡次的悉心呵护,若非是一腔的真心实意,他又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对自己百般的迁就,极尽温柔怜惜?心头一热,潋滟柔波一漾,脉脉情丝背离了理智,直向宇文川远飘去。
宇文川远似是心有灵犀,回眸一笑,心头温热。
萧行洛与萧珉早就注意到宇文川远身后黑纱蒙面,长身玉立的女子,见她如琼枝璧月,就算是站在清贵高华的皇孙贵胄如宇文川远的身边,并未逊色了半分,一个不该出现的词语顿时跃上祖孙的心头:天造地设!
无须猜测,这女子定然是乔津亭无疑!再见她与宇文川远相顾无语也自情愫萦回不断,萧行洛心下震怒,萧珉则神色一黯。
乔津亭向来不曾在人前俯首低眉,今日亦如是,但萧行洛终究是暮年老者,礼节倒是不可荒废,遂恭敬地微微一笑,“惊扰相国大人了!”说着,伸手将面纱一摘,只见清容如水,清波流转,直如瑶池深处不染纤尘的一朵奇葩。
萧行洛不能不承认,皎皎如乔津亭之比闺阁女子萧琰,无论才学气度确实是胜了几分。无怪乎宇文川远倾心不已。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后位不容他人觊觎,乔津亭是不能不除的。
淡淡点头,萧行洛在宇文川远面前不好给予乔津亭于脸色,“乔姑娘!”
乔津亭没有忽略萧行洛精细的苍眸中一闪而逝的不悦,但懒得放在心上,盈盈站立一旁,微笑不语。
萧珉神魂一颤,自东宫事件发生之后,几近两个月不见乔津亭,无日不再牵念,此时见她如梨云梅雪,漫开在人前,不由得神思恍然,失了言语。
萧行洛眼中的的嗔怒宇文川远并没有放过,又见萧珉两目神采湛然,久久凝注在乔津亭的身上,仰慕之情难以自抑,瞬时,怒火上升,酸水四溢,伸出手,拉住乔津亭的手,柔声微笑:“你累了,坐下休息!”
除了宇文川远自己,其余三人俱是变了颜色,乔津亭想不到在萧家宇文川远竟然这般作为,细察他容色,带着难以克制的愠怒,眼角余光瞥向了萧珉,此刻又面有得色。皱着眉头,乔津亭的目光从萧珉的脸上迅速扫过,发现萧珉是一面深受打击的错愕,内心恍然,明白宇文川远是在吃醋!同时也是在给萧家以警示:乔津亭是他心爱之人,不容他人窥视。吃醋,乔津亭的心被刺了一下,若是可以随意吃醋,恐怕她的酸水早就淹了山西大同府!脸色一冷,横了宇文川远的手一眼,宇文川远只好怏怏地放开了手。
怒火在心腹中翻腾,但萧行洛自是不能发作也不好发作,宇文川远身为皇太子,身边姬妾成群,再多一个乔津亭本也无妨,只要不损萧家利益,目前由了宇文川远又有何不可?何况眼前萧家与太子利益相关,荣损相连,当然不能因为一名女子而翻了脸。至于将来如何整治乔津亭倒是以后的事情了。“太子殿下和乔姑娘远道赶回,想必困乏了,老臣请太子殿下和乔姑娘先行梳洗、用膳吧!”语气谦恭,没有一丝的不悦,仿佛宇文川远如何荣宠其他的女子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于萧行洛这种老狐狸,他越是恭敬就越发表示他内心不动声色的计较,宇文川远暗“哼”了一声,刚才对乔津亭的亲昵举动虽是意气之举,但也不乏对萧家的试探,看来,在名门大族的眼中,感情不过是政治婚姻的附属品,只要不损家族利益,萧琰在宇文川远的感情世界是什么样的位置,都是次要之极的事情,但是也可以想象,一旦将来自己动摇了萧家的根基,恐怕一场暴风骤雨是免不了的,这等权臣的存在,将来必定会是他宇文川远阔步向前的绊脚石。至于萧珉,从他适才的反应看来,应该是对乔津亭情根深种,萧珉的个性倔强坚忍,他不是一个容易向困难低头的人,再说萧珉至今未有成家,这是萧珉最大的优势,是他宇文川远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宇文川远“哈哈”一笑,“老相国考虑周详,也罢,本太子也乏了,累了,待会边进膳边商讨具体的对策吧!”
夜深人静,相国府中除了萧行洛极亲信的心腹之外,无人知晓原本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子此刻就在相国府中,在萧行洛的书房里。
从萧行洛口中得知,宫中禁卫统领秦弓、京畿守卫统领张蕴之已经被商云渊和宇文景微所控制,宫内形势并不明朗;京师戒备日益森严。
朝中官员被黑衣人所威迫,过半向商云渊和宇文景微低头;
至于京师外围驻军向来由萧家统领,军权至今掌握在萧家的手中,但日子一长,难保商云渊和宇文景微不从皇帝之处下手,以皇家的名义剥夺兵权。好在宇文川远已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潜回京师,主角到场,一切都将风云易位。
形势越发地清晰,只要找对了解决问题的关键,一切都将变得简单。
乔津亭一直在静静地聆听,静静地用膳,始终不发一言。但宇文川远从她平静的面容中明了乔津亭心中自有其独到的看法,一直以来,他与她在很多重大的问题上都是心有灵犀的,今日相信也不例外。
“乔,说说你的看法!”待萧行洛禀报完毕,见乔津亭也停下了手中的玉筷,宇文川远便迫不及待地希望从乔津亭的口中得到有所裨益的见解。
这等军国大事,有太子、相国和将军在场,乔津亭本无意逞能,也不想招来萧家的嫉恨,但此次事件涉及宇文川远的身家性命,江山社稷的祸福安危,更与芸芸众生密切相关,大事当前,容不得多加顾虑个人的荣辱得失。
乔津亭微微一笑,“眼前扭转乾坤的关键莫过于理清楚京中要员受制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