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平儿究竟能否进入副册呢?还是回到我们假设的三条标准中去。首先,平儿是王熙凤的陪嫁丫头,当然来自金陵。其次,第四十四回的“平儿理妆”,就是在“石兄处挂号”。这两条都没有问题,引起平儿是否入选争议的关键问题是,平儿既不是主子小姐,也不是正牌媳妇,她在荣国府权力再大,也不过是一个真材实料的通房大丫头而已。
但是,“时代篇”曾经分析过王熙凤将遭遇“休妻之辱”,平儿可能代替她成为贾琏的夫人。这样一来,平儿这个荣国府里举足轻重的角色入选副册也就顺理成章了。当然,平儿入选副册,还有其他的一些证据,我们将在随后的章节中继续披露。在此,我们可以认定副册中确实包括平儿无疑。
除了平儿以外,基本满足“十二钗副册”入选标准的还有尤氏、四姐、傅秋芳、慧娘四人,但是她们又都存在各种各样的缺憾。
尤氏由江南而来,虽说是续弦,也是贾珍的现任夫人,而且时常到荣国府串门,与宝玉打的照面也不少,是完全有可能入选副册的。但是,她的年纪明显偏大,第七十六回她对贾母说,自己和贾珍“已经是十来年的夫妻,也奔四十岁的人了”。这与“金陵十二钗”“年轻化”的要求不相符合。还有,她名义上的“儿媳”秦可卿都已归入正册,怎么还能让婆婆入副册?
贾琼的妹妹四姐是跟喜鸾一同出场的,贾母见她们二人“生得又好,说话行事与众不同”,不由得“心中喜欢”,将她们留在贾府玩耍几日。但是与喜鸾不同,在前八十回里找不到四姐在“石兄处挂号”的明显证据。不过,我们不能排除在八十回后“挂号”的可能性。应该说,四姐入选副册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傅秋芳出现在第三十五回,是贾政门生“傅试”的妹妹,亦是“琼闺秀女”。由于哥哥一心想着趋炎附势,想利用这个“有几分姿色,聪明过人”的妹妹攀附权贵。但是,豪门贵族都嫌他家“穷酸,根基浅薄”,直接导致二十三岁的傅秋芳依旧待字闺中,这在当年是一件极不正常的事情。对于“才貌俱全”的傅秋芳,贾宝玉早有耳闻,“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如此看来,傅秋芳入选副册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挂号”的事可能发生在八十回后,毕竟傅秋芳这个人物,在前八十回里如流星一般瞬间划过,她的故事应该不会就此终结。
慧娘这个人物出现在第五十三回,不过在程本里被删去了。根据正文的介绍,这个“姑苏女子”出自“书香宦门之家”,她“精于书画”,最珍贵的则是她的绣品“慧纹”,堪称无价之宝。贾母就收藏了一幅这样的珍品,“爱如珍宝”。从这些信息来看,慧娘入选副册应该问题不大,也只是差在“石兄处挂号”了。但令人遗憾的是,“偏这慧娘命夭,十八岁便死了”。死都死了,还挂哪门子的号?不过,贾母收藏了一幅堪称慧娘生命化身的“慧纹”,为宝玉所见,慧娘的故事又为宝玉所感伤,是否可以算作“挂号”呢?
金陵副册知有谁,愁煞多少寻梦人。
鉴于前面的三条标准也不过是假设,究竟何人入选副册,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真想穿越时空,抄出“警幻情榜”,使之大白于天下,不负一芹一脂于九泉!
2.温文尔雅促和谐(平儿)
在整部《红楼梦》里,要说最了不起的角色,我认为不是叱咤风云的王熙凤,也不是感天动地的林黛玉,更不是聪明伶俐的薛宝钗,而应该是看似平常却非同一般的丫头——平儿。
平儿名义上是一个通房大丫头,实则是贯穿于“王熙凤时代”、“探春新政”乃至“王夫人复辟时代”的“政坛不倒翁”,堪称荣国府的“无冕之王”。
§§§第三十九回,李纨称赞平儿道:
“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李纨并没有夸大其辞。平儿一出场,确实与主子无异。在第六回,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先见到的不是王夫人,也不是王熙凤,而是一个“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丫头。刘姥姥以为见了王熙凤这尊“真神”,正准备叫出“姑奶奶”,却听见周瑞媳妇喊“平姑娘”,这就是平儿给我们留下的最初印象。
作为王熙凤的心腹,平儿实际上是“王熙凤时代”的二号人物。虽然主仆二人同在“庙堂”之上,但名声截然不同。在下人们的眼里,王熙凤是“巡海夜叉”、“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相反,我们看不到下人们对二号人物平儿哪怕是一丁点的怨言。按照职场的普遍规律,这种“功高震主”的上下级关系是极其危险的,正所谓“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但是,平儿凭借卓越的管理才能和对主子的忠心耿耿,让王熙凤容忍风格完全不同的她作为自己的臂膀,并默许了她自作主张采取的“怀柔”政策。不仅如此,平儿还擅于做王熙凤的参谋,对平儿的意见,王熙凤一般还是能够采纳的。
如果仅凭善良,就把平儿定义为《红楼梦》里最了不起的角色,是不是太夸大其辞了?的确,《红楼梦》里善良的人并不是只有平儿一人。平儿的了不起,不仅是因为她善良,更是因为她内心的这份善良能够不受境遇的干扰,一直保持下来,确实是难能可贵。
一切还得从平儿的来历说起。
第三十九回,平儿跟李纨说道:“先时陪了四个丫头,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鬼了。”也就是说,平儿是王熙凤从金陵老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之一。在“时代篇”中说过,王熙凤是出了名的醋缸子,从一进门就开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婚姻保卫战”。经过第一次战役,贾琏原有的两个小妾被王熙凤“都打发出去了”。为了宽慰贾琏受伤的心灵,王熙凤将自己的陪嫁丫头补了空缺。
但是,跟了贾琏之后的平儿过的是什么日子呢?她敢跟贾琏走得亲近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恐怕也跟其他的几个陪嫁丫头一样,不明不白地“死的死,去的去”。说是不明不白,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是王熙凤对待夫妻关系的不二法则。
形象地说,平儿是在王熙凤强权的夹缝中苦苦求生。第四十四回,贾琏跟鲍二媳妇偷情,王熙凤不过是听见贾琏说“平儿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说”的一面之词,二话不说调过头来就把平儿“打了两下子”。可见,王熙凤虽然将平儿给了贾琏,但目的是栓住贾琏的心,她对平儿的戒心时刻也没有减弱。第六十五回,兴儿说起王熙凤往日对平儿的管制:
“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他还要口里掂几个过子呢。气的平姑娘性子发了,闹哭一阵,说‘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又浪着劝我,我原不依你,反说我反了,这会子又这样’。”
面对王熙凤的威势,平儿的确是有苦难言。在第二十一回,平儿就对贾琏说:“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难能可贵的是,尽管被王熙凤最大程度地限制着自己的“性自由”,平儿依旧对王熙凤这个主子忠心耿耿,“一味忠心赤胆伏侍他”,心甘情愿做她的左膀右臂。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夹缝中苦苦求生的生存状态,并没有扭曲平儿善良的心灵,长期接受王熙凤的耳濡目染,平儿也没有改变自己善良的初衷。兴儿说她“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个好事”。
凄苦的生活状态扭曲一个人的性格,这样的情况我们见得太多,赵姨娘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但是,平儿的出现却让我们眼前一亮,如果我们深刻体会到她内心的凄苦,不单会哀叹命运的不公,更会对这个看似平常的丫头肃然起敬。更何况平儿多年来鞍前马后地跟着王熙凤这个“烈货”混,竟然能够做到“蓬生麻中,不扶而直”,没有跟自己的主子“同流合污”。不仅如此,她还靠自己的忠心和才能,得到王熙凤的信任与依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平儿对于荣国府最为重要的作用在于:没有王熙凤,荣国府“中兴”之火或许烧不起来,但如果没有平儿,荣国府将可能被烧成一堆灰烬。
平儿协助王熙凤治家,最大的处事特点就是息事宁人、营造和谐。从平儿的身上,我们似乎可以感受到“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圣人思想。兴儿说她时常“背着奶奶常作些个好事”,到底有哪些呢?在第六十五回,兴儿评价平儿:“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他去就完了。”这绝不是空穴来风,在前八十回有限的情节中,我们至少可以找出六处比较明显的平儿充当“阻燃剂”的情节。
①“软语救贾琏”。第二十一回,贾琏借着巧姐长水痘需要隔房之机,与多姑娘偷情,并带回了多姑娘的一缕青发,结果被平儿发现。作为王熙凤的心腹,平儿并没有去主子面前告发贾琏,而是选择了息事宁人,极力替贾琏遮掩。我们可以设想,如果平儿告发,又将会是一场惊动荣国府上下的大战役。一场鸡犬不宁的纷争,被平儿成功化解。
②和平处置“盗镯案”。第四十九回,众人在芦雪广烤肉时,平儿的“虾须镯”失窃。经过王熙凤的缜密“侦查”,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怡红院的小丫头坠儿。但是,平儿只是偷偷地告诉了麝月一人,认为此事不宜声张。平儿认为,公开处置此事有三大弊端:
第一,怡红院几年前曾经发生过一起“良儿偷玉”的盗窃案件,至今余波未尽,“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平儿说:“偏是他这样,偏是他的人打嘴。”什么意思呢?贾宝玉平日里对这些丫头百般关照,不打不骂(除了第三十回无意中踢了袭人一次窝心脚以外),可偏偏又是他的丫头犯事。如果再将“坠儿偷镯”泄露出去,宝玉的脸面何在?
第二,如果泄露此案,大张旗鼓地处治坠儿,“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王熙凤、宝玉、袭人等估计也要跟着挨骂。
第三,“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小丫头犯事,大丫头挨责罚是一个方面,这也是很没有脸面的事情。
因此,为了坠儿这么个丫头,搞得荣国府上下气氛紧张,宝玉、袭人等人颜面尽失,下人们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平儿认为很不值得。既然镯子已经找到,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儿还特意交待麝月,万不可让晴雯知道。只是后来偷听到谈话内容的宝玉偷偷告诉了晴雯,使得事情发生了变化,这就不能怪到平儿身上了。
③为“探春新政”镇场。第五十五回,探春代政遭遇的第一场风波,就是由赵姨娘引起的,具体的细节在“布拉格之春”中已经说过了。正当赵姨娘、探春母女闹得不可开交时,平儿适时地出现,平息了风波。
擅于察言观色的平儿发现,履新的探春尚未在下人中树立起足够的威信与权威。因此,平儿不惜通过亲自侍候探春洗脸的行动,为“探春新政”铺路架桥。不仅如此,平儿还自作主张,以王熙凤的名义明确表态,支持探春的改革行动。接着,平儿又在下人面前“现身说法”,进一步为探春的代政生涯扫除障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平儿为“探春新政”的顺利开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原始推动作用。
④平息“怡红混战”。第五十九回,藕官烧纸风波、芳官洗头风波、春燕柳条风波等一连串的突发事件,最终导致了丫头与婆子在怡红院的一场大混战。
眼看局面难以收拾,麝月立即“召将飞符”,打发小丫头去请平儿。但是,平儿并没有立即到场,而是传话说:“且撵他出去,告诉了林大娘,在角门外打他四十板子。”平儿的名字已经让赶到怡红院吵闹的何妈为之一震,而平儿通过丫头传回的话更是让她“泪流满面”,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一切风平浪静之时,平儿突然赶来了。通过平儿的话,我们感觉到,她让丫头传的话,威吓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平儿对袭人等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得着的将就省些事也罢了。”平儿为什么没有立即到场,而是采取“威吓”的手段平息风波呢?又为什么平白无故冒出这样一句话呢?
原来,自从贾母等入宫陪祭、王熙凤病重、探春代政以来,伴随着荣国府政治上的权力真空和经济上的日益困难,各种矛盾冲突时有发生,“各处大小人儿都作起反来了,一处不了又一处”。相比之下,这场声势浩大的“怡红混战”“是极小的,算不起数儿来,还有大的可气可笑之事”。在这种形势下,如果对每一件事都严厉处治,不仅不能起到稳定局面的目的,反而可能加剧荣国府的混乱状态。
因此,平儿采取了以柔克刚的“维稳”方针,在这个特殊时期避免了荣国府矛盾的总爆发。
⑤平反“五儿冤案”。第六十一回发生了一系列突发事件,先是司棋借机“武装攻占”厨房,接着厨房主事柳家媳妇的女儿柳五儿因玫瑰露和茯苓霜蒙冤,被林之孝媳妇羁押。王熙凤听取了林之孝媳妇对整个案情的汇报,当即“判决”:“将他娘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
显然,王熙凤这次被别有用心的林之孝媳妇忽悠成了工具,制造了一起严重的冤假错案。但是,平儿并没有立即执行王熙凤的“判决”,而是提出“等明日问了芳官,便知真假”。第二天,平儿便向袭人、芳官求证。最终,在平儿的努力下,五儿的冤情得以昭雪。
林之孝媳妇、司棋联合掀起“厨房风波”后,司棋的婶子秦显媳妇趁机夺取了厨房的主事权。平儿为五儿平反后,通过劝导王熙凤“得放手时须放手”,不仅为柳家媳妇恢复了“名誉”,也落实了政策。秦显媳妇借“武斗”捞得的厨房主事权被清算,大观园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⑥适度处置“玫瑰露案”。还是第六十一回,导致五儿蒙冤的玫瑰露,实际上是彩云从王夫人那里偷来给贾环的。但是,彩云咬死不承认,还要诬陷玉钏,闹得“合府皆知”。整个案件由于缺乏物证,陷入了僵局。
其实要侦破这个案件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到赵姨娘、贾环的房里搜查一番就可真相大白了。但平儿并没有那么做,她“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器”。“好人”、“玉器”指的是谁呢?探春!赵姨娘、贾环人见人怨,不值得同情,借这一案件教训教训他们没有什么不妥,可探春是无辜的啊。将牵涉到赵姨娘、贾环的案件闹将起来,探春的颜面何在?另外,“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惹得赵姨娘哭天喊地到处闹腾,搅得荣国府鸡飞狗跳,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鉴于这些具体情况,平儿并没有武断地采取行动,而是对彩云采取“攻心”战术,促使彩云“一时羞恶之心感发”,主动交代了案情,并接受平儿的劝导,顾全大局,领罪而去。一场风波又一次被平儿成功避免。
关于平儿的结局,在“时代篇”分析王熙凤结局的时候已经说过了,她可能跟王熙凤“换一个过子”,成为贾琏的正妻。
这里再对这个推断补充一个证据。第一回“好了歌解”中有“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脂砚斋评道:“熙凤一干人。一段妻妾迎新送死,倏恩倏爱,倏痛倏悲,缠绵不了。”既然说的是王熙凤等人,那么“妻妾迎新送死”,应该就是指的王熙凤、平儿“乾坤大挪移”的情节。
可以推断的是,尽管昔日的主子成了自己的奴仆,善良的平儿是不会兴风作浪、秋后算账的。她仍旧处变不惊,保持着自己的那份善良,尽力地照顾着王熙凤的生活。一直到贾府衰亡,平儿或许跟着王熙凤入狱,或许被官府倒卖,悲惨死去。
作为副册十二钗之一,平儿最终魂归离恨天,却在我们的脑海中,留下了一张温文尔雅的笑脸。
3.香菱本是富贵种(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