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到床上之后,寿没过多久就睡着了。那天,他真的很累。
半睡半醒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正藏在房间的某个角落。他半睁着惺忪的睡眼爬了起来,四处的看了看,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或许,刚刚,只是一种幻觉。
他挠了挠后脑勺,笑了笑,或许过去三年的警校生活让他变得有些神经过敏。他打了个哈欠,夜已经很深了。拖着沉重的眼皮,慢慢的挪到床边,然后躺下,换一个方向继续睡。
他实在是有些太困了。
但是他忽然感觉到脸上有种热热的感觉,于是不由得清醒了几分,他睁开了眼睛,想找到这股热气的来源。
他看到身边侧躺着一个巨大的身躯,上面那张焦黑的脸,怨毒的自己看着。那张脸已经血肉模糊了,上面的肌肉血管也纷纷错位翻开,看起来异常的恐怖。并且不断有热气从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鼻子上的两个小孔里面洒出,喷到他脸上,带着一种灼烧的痛感,而那两双眼睛,似乎也被不知何人直接戳爆,只剩下两团黄黄白白的东西留在眼窝里。
尽管如此,寿还是能感觉得到那人死前的冲天恨意,从四面八方包裹着自己,让他不寒而栗。他很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却发现一动也动不了,身体如同被什么看不见的生物狠狠的压在床板上一样,只剩两只眼珠还能转过。
寿看见那张脸开始慢慢活动起来,眼窝里原本黄黄白白的两团物事重新组成了眼球,而那种恨意也比之前强盛了不知多少倍。那个巨大的身躯开始慢慢坐了起来,寿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好像要碎成一堆堆粉末一样,而他的眼球也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抵住,几乎到了爆掉的边缘。
他看了看自己的脚,上面有团火苗在上窜下跳。那种灼烧的痛感让他忘记了呼吸,他感觉到脚上的细胞开始一批批的死去,而皮肉的烧焦味开始沿着大腿传到自己的鼻孔里,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团火苗越变越大,最后蔓延到整个下半身,却一动也动不了。
那种感觉,简直比凌迟更恐怖。
很真实的痛感,很熟悉的情节。
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右手的拇指,上面空空如也,原本系在上面的红线早就不见了。
原来,这只是个梦。
他笑了笑,短短的人生里面真是充满了各种奇遇,现在居然体验到了电影里才有的情节。他很想做点事来打发现在无聊的时间,比如唱歌,《你就像那一把火》就很适合现在的情形。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歌声如此优美,那些传说中拥有天籁级别嗓音的歌神歌后们在自己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如果现在他不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散发着霉味的床上,体验着烈火焚身的真实痛觉,而是站在金色大厅中央的镁光灯里,对着全世界最具有音乐鉴赏细胞的各国才俊。那么,他一定可以用自己惊世骇俗的歌喉震慑在场的所有人,痛击他们的灵魂,让他们今生今世都忘不掉这个奇葩之夜。
或许是因为他的歌声实在是太过优美,优美到这个梦境本身都开始崩塌,发出咔咔的断裂声。他下意识的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压住自己的那股力量已经消失了,而下半身跳动的火苗也开始一点点的褪去,露出原本光洁的皮肤。
那个矗立在床位的巨大身躯也开始一点点的扭曲变形,恢复到它的本来面目,一个披着黑色大衣,捂着耳朵的男人,表情痛苦的好像便秘了很长时间。
那人的身形样貌都很熟悉,正是那天在梦里见到的那个自称晓的人。
见寿停止了嚎叫,他表情复杂的走到床边,用一种很暧昧的眼神看着躺在床上的寿,他的嘴角挂着那种坏坏的挑逗式的笑容。他伸出了右手,打算抚摸寿的脸庞,不过立刻就被寿拨开了。
“放心吧,我不是gay,只是开个玩笑。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嗓音仍然是野兽派风格,360无死角的精神打击,还好我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不然肯定得精神错乱了。”
晓嘿嘿了两声。
“不过,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没错,他们又见面了,这正是寿想要的结果。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环境,躺在自己的卧室里,****半露,偏偏那个人又似乎有特殊的爱好。如果可以换一个场景,比如之前的那个大街上,应该会更好一点。不过,这似乎并不由得寿进行选择。不管怎么样,总算实现愿望了。
一切的答案,应该很快就会揭晓了吧。
“刚刚我还在地狱里面等一个人的时候,负责操作造梦机的那个自称科研人员的家伙突然跑过来,递给我一张纸条,然后告诉我今天晚上我被人包了。最初我是蛮惊讶的,因为在人间似乎并没有什么亲友啊,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你小子。上次梦中的相见一定让你印象深刻吧。嘿嘿。还有,老朋友,别怨我啊,让你产生刚才的那种幻觉并非是我的主意。而是当初制作造梦机的那个神人留下来的规矩,因为如此天才的他不希望自己耗尽心血制作出来的东西和世界上任何一个笨蛋产生哪怕是一丁点的联系。所以刚才也算是一个考验啦,而我不过是一个特邀嘉宾客串一下的而已。还好,你通过啦。”
寿长出了一口气,至少有一点已经证实了,就是他们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而且还是关系相当要好的朋友。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他就不清楚了。
他只能隐约的揣测到一点,所有的一切都和灵魂有关。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没发现刚才的情形只是一种幻觉会怎么样,会不会突然大叫着醒来,出一身的冷汗或者永永远远的停在刚才的那个梦境里,直到火焰把全身的每寸肌肤都烧成焦黑的木炭,最后变成晓之前的样子。身形巨大,全身焦黑,脸上依稀可见曾经的刀光划过的痕迹。他很想立刻之前一直困扰他的事情全盘托出,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头。
有一件事,他觉得很奇怪,之前面对所有的陌生人时,他都会从本能里产生一种抵触的情绪,并且会感到全身不自然,精神紧绷到极点,恨不得立刻就找一个地洞钻下去或者变成一个透明的隐身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然,这般身心放松。
或许,真的如晓所说,远在寿还只是一团液体之前,他们就已经认识了,并且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呢,不会是寂寞了吧。”晓还在开着他的玩笑。
寿却没有那种心情,他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浑身都酸痛的要命。他招呼晓坐到那条露出海绵的沙发上,然后拿出家里能找到的唯一一套茶具,但是已经很久未曾使用过了,散发着奇怪的味道,他洗了洗,摆到了沙发前那个缺了一个角的桌子上。然后沏上一壶隔夜茶。因为一直是一个人住,所以寿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现在晓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家里没有一点可以用来待客的东西,除了那壶隔夜茶。
“最近我身上发生了很多事。”寿的语气很沉重。也许,世界上只有寿才可以承受这一切,因为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几乎每一天都是这么度过的。换作是一般人的话,恐怕早就出现严重的精神问题了。但即便这样,提到这些的事情的时候,寿还是忍不住一口一口的叹着气,虽然他并不是悲观的人。
他把那些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没有漏过任何一个细节。如果晓真的和自己相交多年,应该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尤其是当寿讲到晋出事的那一段时,每吐出一个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额头都会有大滴的汗水顺着脸庞流下来。那些情景在寿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晰的看见晋死前的场景。被血染成一片赤红的尸身,还有那间红色的电梯,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仿佛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说完所有的一切之后,寿低下了头,好像个犯人一样,如果凶手真的是他,那么他一定会亲手结果了自己的性命。那样的话,或许可以真正意义上的忘掉一切,在地狱里和晋重逢,然后继续他们都尚在人间时没能上演的姻缘。也许,那并不是一件坏事。
晓的表情倒是一直很冷静,好像对一切早就了然于胸了一样。他只是拍了拍寿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鼓励还有安慰,而不是戏谑或者调侃。那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而寿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了。
“有的事情,或许是时候告诉你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这是那台造梦机所虚拟出来的空间,虽然和你家看起来百分之百的一样,但却不是。不信,你推开门看看。”
寿走了过去,摇了半圈把手就把门打开了,因为对面房间的租户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单身女人,平常没事的时候,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寿回家之后就把门关上了。他想伸出头去看看,却感觉好像撞上了一面气墙一样被弹了回来。
晓嘿嘿的两声,他走了过来,依旧是那经典的动作,拍着寿的肩膀。
“那台机器只有在收到‘梦已做完’的指令后才会停下来,而那时我们才能走出去。到时会有两个出口,一个是给人间的活物,也就是你的,另一个是给地狱的灵体也就是我的。而且机器从来不会出错,因为它一向很灵敏。”
“但是也有意外哦,因为它毕竟不能像人一样去进行甄别,所以很呆板。”
“吃了这个药丸。”
晓从口袋里拿出掏出一颗绿色的小球。
“它可以最大程度的掩盖你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阳气,当然明天醒来的时候,你可能惊奇的发现‘哇,我萎了’。不过别担心,这种效果只会持续两三天,在那之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寿接下了那颗药丸,在嘴里咀嚼了一番,就咽了下去。味道很奇怪,就像鼻屎一样。
“希望接下来你看到的一切可以唤起你的记忆吧。”晓从兜里面掏出了一张纸,上面有两个机器打印的字。
FOR 晓。
他拿出一支笔,在后面添了几个字。
‘梦已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