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的确很像一条狗,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记得我刚踏进地狱的时候,还是心如死灰。对身边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也完全不关心到了哪里,或者会不会在下一刻就突然幻灭掉,变成宇宙里最普通的一颗尘埃,然后成为某人的鼻屎,被漫不经心的抠出来,粘到教室的课桌下面。
那时的我,只是本能的按照那些听起来不容辩驳的命令行事,跟在一个又一个灵魂的后面,排着长长的队伍,就像去参加朱可夫斯基的葬礼。除了身上没有裹着肃穆森严的黑纱。不过也是在那时,我见到了变性之后的冥王,并且认识了晓。
我还记得经过轮回道的时候似乎绊到了什么,几乎跌倒在地,摔个嘴啃泥。当时的我,一定没有戴眼镜,因为我只看到一个一动不动的生物轮廓,用一种有些恼怒的眼神看着我,那应该是一条狗。
我很好奇为什么他的主人没有用长长的锁链把它拴起来,而是让它自如的四处游走。或许是因为那个主人过于穷酸,已经养不起这条食量可能极为惊人的狗,而地狱里是没有大便这种东西的,所以只能含着泪送走它。
要知道,这就是爱狗的最高境界,爱它就放它走!但是我马上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条狗的表情如此痴傻,一定是条笨狗。也许生活都不能自理,所以被狠心的主人无情的抛弃以至于流落到此,靠着回到人间的执着念头勉强爬到轮回道的边上但是终于智力不继,忘了此行的目的才不得不在此枯坐。
我理解它的感受。要知道,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狗!而人间喜欢天然呆的大有人在!此处不留狗,必有留狗处!但是当时的我毕竟无心其他,换作现在,或许我已经一脚把他踢到轮回道里了。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其实并不是一条狗,而是冥王颇为倚重的得力助手,虽然到地狱的时间并不长,但还是靠着在人间就已经登峰造极后来更是日益精进的马屁神功博得冥王的欢心,坐上了如此显赫的位置,并且被赐予封号,地狱犬王。那是相当的威武神奇,或许,灵魂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没有什么追求的了。
晓还透露说,最初庆并不是这个样子,而是每天都衣冠楚楚,就像人间的公务员一样按时上班,并且勤勤勉勉,和他的封号很是相称。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变得像现在这样不修边幅,邋遢的不成样子,每天蹲着轮回道的边上,一动不动,又因为长着一张三角脸,因此经常被这里的新人误以为是一条狗。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蹲在那里,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人说他可能是在假装拉屎,因为那毕竟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有人说,他可能拍惯了马屁自己的屁股也变得像马一样,因此整天保持着忧伤的蹲姿,怕被别人发现;还有人说,他可能患上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二十四小时都处于勃 起状态,但是又怕别人说他性 饥渴,所以才不得不强装成面无表情的淡定样子,其实虚的要命。
过去晓曾经多次关切的蹲到庆的旁边,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但是庆似乎并不领情,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晓也只能叹叹气,然后无奈的走开。
但是现在,或许只能过去碰碰运气。没准能从庆的口中得到关于那群洋鬼子的情报,毕竟,他是除冥王以为唯一正面接触过那些暗哨守卫的人。
为了不引起注意,我决定单独前往。
庆看起来似乎和以前并没什么不同,还保持着当初那样的蹲姿,只不过眼神显得有些彷徨和焦虑,或许,他在等着什么吧。
我挨着他蹲着,检查了下庆的身后,并没有什么异样,我立刻意识到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灵魂根本就不存在大便这种行为。
“兄弟,你这是在玩行为艺术呢?”
我用右胳膊蹭了蹭他肩膀,但他只是慢慢的转过头,然后又立刻恢复了之前的姿势,连脑袋旋转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地狱犬王,你现在好像一条狗哦。”
我想尝试着用言语去刺激他已经麻木的神经。这样,或许会打破目前的僵局,即便换来的可能是一顿拳打脚踢或者狐臭攻击。但是庆似乎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在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神似依旧,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直到我提到了‘狗’。他才好像死灰复燃一样迅速的转过头来,好好刚刚被220V电压准确的击中要害。
我分明看见,他脸上的肌肉不住的颤动着,而他的眼中,更是充满了晶莹的泪水。
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开始不停的重复那个‘狗’字,直到数遍了我知道的所有犬种。而庆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坚定,他脸上肌肉抖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就像一扇被狂风猛吹的百叶窗一样。他眼中的泪水更是淹没了他发黄的眼球,几乎要决堤而出!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我听见了一阵哽咽,一向老成持重工于心计并擅使连环马屁十八拍的地狱犬王居然哭了。我看了看两边,并没有围观的人群,甚至没有人看着这个方向,大概,所有人都已经习惯把他当成一条狗,而不是声名显赫的犬王。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逐渐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庆之前春风得意,一日之内加官进爵成功的进入地狱的管理圈之内,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不久之后,更是得到了冥王封赐,成了地狱犬王。要知道,冥王亲自赐予封号这件事,自地狱开创以来也只发生过三次,而那三人都是地狱历史上功名显赫的人物,可谓是人臣中的典范。但是,那正是一切烦恼的开始。
他虽然号称犬王,但从没有真正有过一条狗,因为所有的灵魂不管生前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植物,动物或者桌椅板凳,都会在死后还原成他的本来形态,也就是灵魂,并且是以人形存在的灵魂。所以,即便生前是狗,死后也会变得和所有人别无二致,也因此拥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所以,地狱里是没有狗的。
这样一来,庆的封号就显得名不符实了。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冥王只是把它当作一条狗,并且是冥王眼中地狱里唯一的一条狗,所以自然可以像曾经的张三丰一样占据山头,开宗立派,成为犬中之王。但是这显然和庆的心理预期完全不同,他苦心孤诣了这么长时间无非是可以成为呼风唤雨的强权人物,而不是区区一条狗。
所以,他才会一直蹲在这里,一方面不敢违背冥王让他做狗的旨意,另一方面,他也在等待着有一天,可以遇到一条真正的狗。那么他的称号就实至名归,而他本人,也不会再被这样的问题所困扰。
虽然我尚在人间的时候曾经见过无数朵奇葩,他们每个都拥有足以秒杀我于无形之间的雷力。我也曾经参观过精神病院,和那些世人眼中的疯子近距离的接触过,一起痛骂爱因斯坦的学说其实一文不值,相对论只配用来擦屁股,一起哀婉自己的天才学说居然只能留在这小小的精神病院里而不能公诸于世,造福全人类。但是我从没见过像庆这样的人,因为自己莫须有的推测和猜忌而自绝于真相,困在自己的臆测之中不能自拔。或许,过于擅长审慎思虑正是庆最大的弱点。不过,还好,他碰上的我,一个可以和精神病人交谈自如的海内奇男子。
“其实,冥王这么做另有深意。”
我拍了拍庆的肩膀,这完全是抄袭晓的招牌动作。
“一方面,他是表彰你的英勇忠诚,另一方面,很久很久以前,地狱里曾经是有狗的,而其中最勇猛的那条更是协助前代冥王踏平了地狱四方,将这片原本妖魔丛生的蛮荒之地变成现在生机盎然的样子。”
我越来越佩服自己了,这种即兴编造出来的故事连我自己都不信,但是对于痴迷于虚妄之中的庆来说,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为此,他的屁股甚至可以绕过大脑,直接指挥全身,做出最愚蠢的判断。
“但是那条狗在最后一次行动中为了搭救冥王的性命,和对方的**oss同归于尽了。所以,冥王一直念念不忘这件事情,心中记挂着那条英勇忠诚的狗,也就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后来睹物思情,看到同样优秀的你,忍不住回忆起了这段往事,所以才赐你这个封号的。”
“真的吗?”
庆紧紧的握住我的手,不止他脸上的肌肉,他全身上下都开始颤动起来,活像一条刚从水里出来的狗。
“真的,而且你不是想要一条狗么,这里就有一条。”
我从怀中掏出了一条和人间的狗完全一样的机器狗,不过是由灵魂的碎片拼凑而成的。它的发明者正是擅长机关术的瑞博士,那次去实验室的时候我趁着他被我的胡言乱语轰击得头昏脑胀时将这个玩意笑纳,晓自然是知情的,不过他也只是笑了笑,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完全没有阻止的必要。
庆把那条机器狗捧在了手心里面,就像捧着他的小命根一样,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泪水淹没了,他把脸凑到袖子上抹了几下,然后继续观赏那条机器狗。我猜他现在一定觉得很幸福。
“它还可以跑的,很好玩的。”
我好不容易从庆的手里把那条狗拿回来,并且示意他我并不想占为己有,我把那条狗安放在地上,然后发出了一条又一条的指令,而那条狗在我的指挥之下或是汪汪大叫,或是挠着胳肢窝,或是在地上来回盘桓,就像一条真正的狗一样。而这些都是晓交给我的。早在我来之前,他就已经在实验室里学会了这一切。
而庆的表情也变得更加激动,他四肢着地,跟在那条狗后面来回转悠,时不时的也叫上两句,过了半小时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而他的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再也没有之前的忧戚。
“谢谢你帮我走出了困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庆的表情总让人觉得他心不甘情不愿的。但是他眼神中那一瞬即逝的无匹自信已经足以让我感到安心。
“我需要知道那群洋鬼子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