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拿到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要轻松很多,虽然结果是让一个一辈子醉心科学的老先生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一只井底之蛙,而不是牢牢占据这个时代科技制高点的当代爱因斯坦。
我还记得瑞博士把图纸递给我时的样子,他颤颤巍巍的好几次都险些跌倒,还好有晓在一旁始终扶持着,而递给我的时候更是始终低垂着头,不敢多看我一眼,老实说,当我接过他双手奉上的图纸时,其实是有些内疚的,因为我毫不留情的毁掉了瑞博士这么多年夜郎自大的美梦以及曾经骄纵不可一世的无匹自信。
很多年后又见到晓的时候,提起这件往事的时候晓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他告诉我事后瑞博士总是不停的叹气,而且似乎比以往更加自闭了。晓甚至时常在入夜之后听到那零零星星的哭声,那段时间里晓一直辗转难眠,他甚至怀疑带我进那间实验室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过后来,他也就释然了,因为在经过一阵痛苦的转型期之后,他爷爷终于走出了那座玻璃山。整个人也没之前那么沮丧,而是显得淡定从容,且神色稳健。他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冥王那里递交了辞呈,让出了首席科学家的位置,并且推荐我接替他的工作。
那之后,他就进入轮回道,投胎转世去了。走之前,虽然他的脸上因为笑容而产生了更多的褶子,但毫无疑问他是开心的,因为他拍了拍晓的肩膀,像一个即将开始长途旅行的驴友一样给晓留下了最后几句凝聚了他一生经验和感悟的箴言。
他似乎很高兴可以重新回到世间接触最先进和精深的科学,虽然那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要推倒重来,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常识都将统统化为乌有。并且,没人能保证他会不会降生在一个贫穷的甚至吃不饱饭的家庭,更没人可以拍着胸脯说他一定会接受到最良好的教育,并且成为真正意义的科研领军人物。
“有风险的人生才最浪漫。”他爷爷最后说。
晓说他很开心他一向古板并且固步自封睥睨群伦的爷爷会有这样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地狱少了个偷窥狂,嘿嘿。晓最后补充说。
几十年过去了,晓还是一样的乐观幽默,如同初见时一样。而我则愈加珍惜这段友谊,并且庆幸曾经有过晓这个朋友,陪我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拿到图纸之后,配合晓身上的那把钥匙,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了。现在,唯一需要我做的就是以优雅的姿势淡定从容的打开那个房间,然后闲庭信步的走进去,顺便观赏一下博士的天才设计。在里面休息了半个钟头之后,才将三生石信手拈来,并且打一个哈欠。
多么完美的计划。
但是晓却阻止了我,他的表情出奇的冷静。
“地狱的守备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松散,那个房间一天中大部分时辰都有人秘密监视着,这也是地狱的秘密之一,只有少数几个像我这样的高层人士以及冥王本人知道。”
说到‘高层人士’时,晓似乎颇为得意。我绕到背后看了一下,才发现他的脚板上粘了一张用过的草纸。
原来,这就是他得意洋洋的原因。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那排房间对面,也就是那个那座灰不溜秋的土山。那其实是一座盆景,据说是模仿人间的蛇山而做成的,上面的一草一木都和那个本尊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按照一定比例缩小了。当年做出这么大一盆景的神人现在已经不知道哪去了,可能转世投胎去了,也可能升迁到天上了,还可能犯了什么事被罚的形神俱灭了。不管怎么样他的作品始终留在地狱这里,一直没被人动过。或许是因为这个壮观的盆景的确称得上是一种艺术,而且,是通俗的艺术。”
我努力的回想当初晓带我参观地狱的经过,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座山,而且山上的树木相当的茂密,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而已。
“本来那座山是什么人也没有,除了几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几只蚂蚁。那间密室前面也是没有任何守卫的,因为冥王根本不认为有人可以偷到那块石头,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直到二十多年前发生的那件震撼整个冥界的大事件,那件事几乎让冥王名誉扫地。从此之后她才在对面的山上设置了几个暗哨,用于监视对面的动静。”
“暗哨的地点也是一天换上好几遍,而人选则是从一直和冥王关系不错的西方耶稣那边借过来的。具体的人我即便是我也没见过,但是肯定都是那些黄眉毛绿眼睛的洋鬼子。我最近才知道冥王为什么会选这么一群人,而不是跟随她多年的那些心腹。因为自那件事之后她就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包括那些愿意为她剜肉剖心的追随者。另一个原因是那些洋鬼子从不相信这些东方的三生石之类的传说,他们只信奉自己的圣经。所以每次换班的时候都颠颠的跑掉了,并且暗自祈祷再也不会被外派到这种没有阳光的地方来。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会监守自盗,他们甚至不知道守护着的是什么,只是机械的执行耶稣交给他们的任务,每天三班倒,每班八小时。我猜他们一定有外派津贴。”
晓嘿嘿了两声。
对于这一切我倒是闻所未闻,其实在我成为灵魂之前,也不相信世界上存在地狱这种东西,直到自己亲临。现在看来,即便是真的存在另一个以耶稣为头的天堂似乎也不值得奇怪。在我活着的那个世界里英语早已是世界通用语言,几乎各个国家都有专门培训英语的机构。而汉语的使用者也在少数,每年到中国留学的外国人更是多如牛毛。那么,从其中抽调出一批兼通中文和英语的洋鬼子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东方的地狱里居然出现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奇怪。
“我刚刚应该提到过,那些洋鬼子需要三班倒的,而每一次换班的时候都有大约10秒钟的真空期,那段时间是无人监控的。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交接的时间并不确定,可能今天是在早晨,而第二天却变成了晚上。”
这对我来说,或许不是什么难题。和晓不同,我是英语方面的高手,尚在大二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熟练御使这门预言并且自如的进行交谈,如同在说母语一样。只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难道要我冒险到山上一逛,冒着随着被爆头的风险?
晓几乎是在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记得冥王曾经派过一个高端人士带着酒水去慰问过那群洋鬼子,而那个高端人士是晓以前的同乡。他们俩着实有缘,不仅出生在同一个地方,而且还进了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就连最后死的时间都差不多,只不过晓是死于自杀,而那个人是出了车祸。
“那个人其实你也见过。不过可能没留意,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你记不记得刚到地狱时轮回道旁边蹲着个人。”
我仔细的回想了下,那时虽然受困于感情的羁缧而无心其它,沉浸在内心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但甫入地狱的时候的确曾经撇见过硕大的轮回道旁蹲着一个生物,当时还误以为那是一条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晓笑的很贱。
“他就是这么不修边幅,还有他叫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