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来米的距离,七八户人家,丁飞一路撞过去,不知有多少砖头砸在了车上。防弹玻璃经重机枪扫射本已十分脆弱,又被砖头瓦砾连续砸,已完全碎成了花脸,挡住了视线,让他看不到外边的情况。丁飞又是手推,又是脚蹬,终于把挡风玻璃从车上去掉时,车已开到街上。
军卡司机耳听“咚咚咚”的撞击声,知道悍马要撞出来了,就是不知从何处撞出来,瞪大了眼睛四看,猛地见悍马从前边出来,兴奋得差点没把手指头咬掉,狂按喇叭提醒车上的人目标在前边。
肩扛火箭筒的人趴到车顶去瞄悍马,丁飞见状,连忙调转车身,一头撞到军卡上,撞得手拿火箭筒的人浑身一颤,火箭筒脱手而出,往下掉去。他抓了一次没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箭筒顺着军卡的车窗玻璃,落在了悍马的引擎盖上。
丁飞猛地见引擎上多了一件东西,而且就是火箭发射器,忙探身抓了,拿在手上,倒退着车,往后而去。
肩扛火箭发射器的人没了武器,见悍马又后退想逃,就招呼同伴再拿过来一管火箭发射器。等同伴递上来一个,他打开保险还没有瞄准,突然见开悍马那人手里也拿着一枚火箭发射器,冲他微微一笑,按下了发射钮。那人脸色惨白,看着一团火从对方的火箭发射器里喷射出来,然后钻出来一枚小火箭,尾部放着火焰朝他这边飞来,大脑瞬间空白。这本是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可在他眼里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像在看电影慢镜头,每个细节都是那样清晰。
军卡在爆炸声中燃起大火,把其他几辆军卡也挡在了后边,包括那辆白色大面包车。丁飞调转车头而去,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奥迪A6,连忙停车,把那辆车打开,抱着井下熊松上了奥迪,速度飞快地朝前冲去。
这时,天刚麻麻亮,落起了雨,后座上躺着的井下熊松痛苦地呻吟着,不时说上一句含混不清的胡话,也听不清说的到底是什么,只是表情凶狠,语气凄厉,似在尽情发泄心中的不满。丁飞叫了他两声,他也不理,迷迷糊糊又晕了过去,脸色苍白得更加吓人了。
丁飞注意到井下熊松捂小腹的那只手,于是单手握方向盘,继续开车往前走,另一只手探过去掰井下熊松的那只手。凝固的血把那只手牢牢粘在衣服上,他费了好大劲才把手与衣服剥离,但发黑的血块粘连着衣物,把伤口覆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伤势如何。他当然能像掰开手那样把血块跟衣物从伤口那里清除,可这样一来,十有八九会把井下熊松直接痛死过去。
丁飞抬手上移,按在井下熊松的脑门子上。井下熊松的额头火烙铁般滚烫,再不找个地方疗伤,只怕很快就不行了。
丁飞缩手坐好,突然看到后边两百米的地方跟着一辆黑色福特。他暗中嘀咕:“被狗咬上了?”透过后视镜去看那辆车,他心里疑惑重重。他踩了把油门,奥迪的速度加快了,后边那辆车也把速度加快。他把油门松了松,后边那辆车也把速度降了下来,不紧不慢地一直跟着。
“果真被狗咬上了!可是,什么时候咬上的?”照理,应该是他用悍马换奥迪的时候被咬上的,不然按他的速度,从兵营里追出来的人绝对盯不上他。但,换车已过了半个小时,要是那时便盯上了,现在早就有飞机坦克之类的包围过来,哪容他在此轻松地跑着。这么说不是换车时咬上的,而是刚刚咬上?不可能啊,他换车时四下里瞧过,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而他开上车后,又连换了七八条道路,绝对不可能有人知道奥迪车里是他啊!
噢,对了!丁飞猛然想到,会不会是J国情报组织在井下熊松身上安了跟踪装置,就像他在井下熊松的车上安装跟踪装置一样,所以被他们跟踪到?手机的电量不够驱动激光切割,但还可以启动反跟踪扫描。他拿着手机对着井下熊松的身体来回扫了一遍,屏幕上显示的却是“无跟踪装置”,他不由再次陷入沉思。
难道说他们启用的是最先进的跟踪装置,手机扫描不出来?不会的,这部手机是科研部门的精血之作,可称得上特工必备的尖端物品之一,目前还在试验阶段,除了他手中的这部原型机,世界上再无第二部。这么好的东西,不说别的,单是扫描跟踪这一项,便可扫描到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跟踪设备,除非是还没研究出来,否则绝无扫描不出来的道理。
既然不是在换车时咬上的,又不是依据跟踪器追来的,那后边跟的福特是什么意思?也许……也许对方只是早上下夜班回家,一个人开车觉得闷,跟在我的车后边玩?丁飞想着,在一个街口拐了个弯,又往回开去。如果福特直行,说明它只是无聊跟在后边玩,要是也跟着拐弯,那百分之百不怀好意了。他一边匀速地让车往前开,一边透过后视镜往回看,那辆车在街口迟疑了一下,也拐了个弯,跟在他的车后驶了过来。
“已经能确定被咬上了!”丁飞暗道,不过有个问题仍是想不通。既然咬上了,为什么不通知帮手前来援助,而仅仅是跟在后边呢?但不管对方是什么原因不叫帮手,首先要干的是想办法摆脱跟踪,然后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给井下熊松疗伤。他直接把油门踩到底,将速度放到两百多,已接近奥迪的极限。福特见状,也把油门踩尽,想把越来越远的距离缩近。可两车的发动机多少有些差距,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反而越来越远。
丁飞眼看着后边的车在后视镜里逐渐变成一个光点,仍不肯把速度放得稍慢,极速中穿过两条街换了三条路,这才把奥迪停在马路边,换了辆丰田。走了几里路,他又把车换成皇冠,如此走走停停,一会儿的工夫换了七辆车,最后开着一辆马自达,来到一间汽车旅馆前。他开门下了车。
老板正坐在椅子上打盹,丁飞推门而入。门后拴着一个铃铛,随着门动,发出“叮当”脆响。老板一惊,醒了过来,睡眼蒙眬地看了一下,见有生意上门,马上堆出笑脸,道:“先生住店?”
丁飞点了点头,老板笑得更加甜了,又道:“先生一位?”
“两位!我那朋友喝醉了。”丁飞朝车上指了指,“给我开个双人间,方便照顾他。”
“用不用找个女士照顾照顾他?”老板淫笑道,“我们这里的姑娘是全横滨最温柔的,我们这里的温泉是J国最舒服的,先生用不用试试?”
“不用了!”丁飞推过两张钞票,“给我房间钥匙。”
“用不了这么多,一张我都还得找你呢!”
老板推着一张钞票往外推,正要张口要身份证明文件,突然听丁飞道:“多出来的算是小费。”
汽车旅馆的老板平常也收到过小费,可都是小额J元,什么时候收到过美元?丁飞的形象在他眼里瞬间光辉闪耀起来,他激动得连话也不会说了,只是连连道谢。
丁飞道:“附近可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我去给我朋友买点醒酒药。”
老板指了指马路对面那间昏暗的屋子,道:“那间药店虽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但你要说我让你来买药的,他马上就会开门营业!”老板笑嘻嘻地给了丁飞钥匙,目送他开车朝对面而去,回头往登记本上填资料,却发现忘了问他要身份资料。他想追出去要,又怕丁飞恼怒,要回小费,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在登记本上胡乱填了两个名字。
丁飞在药店拿了药,把车开回汽车旅馆,没再和老板说话,架着井下熊松上楼进了屋。用酒精给井下熊松清理过伤口后,他又推上麻药,去取里边的子弹。他以前虽没干过这件事,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啊。他头脑冷静,手上沉稳地动完手术,又吊上一瓶葡萄糖,开始给井下熊松打点滴。
井下熊松挨枪的时间太长,一路颠簸过来又流血过多,手术虽然做得很成功,但他没有多少起色,能不能缓过来,全看天意了。
丁飞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掏出在药店买的一包干花生,吃了起来,一瓶酒下肚后,那股睡意越来越浓。他把花生皮收拾到一张报纸里,打开门倾倒在门口四周,这才躺在床上,眯上了眼。
还没睡着,井下熊松又开始说胡话,打着哆嗦直喊冷。丁飞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葡萄糖里虽然加了退烧药,可他的烧仍然没退下去,额头依旧烫手。丁飞把自己床上的被子也给他盖上,在他耳下三寸黑甜穴处使劲一按。井下熊松脸一侧,昏睡过去,不再吵嚷着冷了。
经过这一折腾,丁飞的睡意竟减去三分,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一合上眼,林凌便出现在面前。“林凌,你究竟在什么地方?”他心中问着,把手机拿了出来,输上林凌的手机号码,然后点搜索。
跟前几次搜索的结果一样,屏幕上出现两行小字:“目标找不到!可能是目标手机卡已与手机脱离,无法向外发射信号。是否进行全球搜索?”
丁飞点了“是”,数分钟之后,手机给出的答案依然是上边那两行小字。“唉!”他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入怀里,十指交叉放于心口,宁神静心地深吸几口气,林凌的形象逐渐淡去,睡意越来越浓,很快便进入梦乡。
“咔嚓--”有人踩到外边的花生皮上,发出一声脆响,不仔细听甚至都听不到!
丁飞猛地睁开双眼,盯着窗外。天已大亮,不过时间尚早,还能听到隔壁传来的鼾声,不会有人这么早出去。
“咔嚓--”又是一声脆响,这次声音比刚才近了许多。丁飞躺着没动,不过黑星已拿在手上。他悄悄打开保险,把撞针往后压了压。
外边那人似乎已发现下地上散乱的花生皮,蹲下身去,把花生皮拨开。衣服摩擦发出窸窣之声。那人似乎注意到了衣服发出的声音,拨动花生皮的动作更慢了。
丁飞从床上起来,闭上眼去感觉外边那人的动作。那人抬起一脚,他也抬起一脚。那人把脚轻轻放下,他也把脚轻轻放下。那人朝门口慢慢挪动脚步,他也慢慢朝前挪动脚步。那人到了门前,把耳朵凑到门板上听。丁飞则靠在门侧,把枪轻轻顶在那人侧耳的地方,只要扣动扳机,飞出去的子弹立马会穿透门板,继而掀去那人的头盖骨。
那人拿出一串钥匙,钥匙互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似乎怕惊动屋里的人,又连忙用手捂了,轻轻拣出一把钥匙去捅门锁,却没捅进去。他连续试了五六把,终于有一把匹配。那人长舒一口气,用膝盖顶着门,慢慢把门推开一道缝,顿了一下,长吸一口气,又去推门。
丁飞猛地一把将门拉开。
那人没有防备,一个踉跄跌入屋内,手按着地还没爬起来,衣领就被人从后边拽着,把他从地上扯起来。他还没闹明白是什么状况,又有一只大手卡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紧接着,有个冰冰凉凉的东西顶在脑门上。
枪?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那人连忙摆动双手,道:“别开枪,自己人!”
“不许说话!”丁飞低喝一声,侧耳向门外听去。门外静悄悄的,再无其他动静。他听对方讲的不是J语而是国语,又说是自己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他伸脚把门蹬上,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将枪压在手下,道:“你说是自己人,有什么凭证?”
那人伸手往西服里摸,丁飞抬枪指着他,笑道:“我胆子小,你得慢点。要是受惊使枪走了火,伤到你可就不好意思了。”
那人道:“大哥说笑了,你若胆子小,只怕天底下就没胆子大的人了。”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慢了许多,为了使丁飞放心,另一只手还把衣襟往外拉了拉,让丁飞可以看到他衣服里并没有武器。
丁飞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能烧了九品道的老巢,搅和得黑龙会三当家颜面皆无,这是胆子小能办的事?”那人说着话,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来,上边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武官证”。丁飞翻开一看,里边姓名栏里写着“仇诚”,职务则是驻J国大使馆一级武官。
这样的武官证,丁飞曾经也有一个。他在几个重要隐秘的防伪点上一摸,已知此证不假。他合上证,递还给那人,道:“你叫仇诚?”
那人点了点头。丁飞朝不远处的一张椅子努了努嘴,示意对方坐下。望着对方朝那张椅子上走去的背影,他陷入沉思。对方知道他一把火烧了九品道还不奇怪,毕竟这已是昨天的事了。可对方还知道他大闹兵营,让黑龙会三当家颜面无存,这可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啊,对方是怎么知道的?虽然他还不确定对方口中提的黑龙会三当家是谁,不过也猜测出必定是胳膊上文着七条龙的家伙,也只有身份地位如此高的人才能命令九品道为其卖命。
仇诚在椅子上坐定,笑呵呵地冲这边看来。丁飞伸了个懒腰,朝窗外看了一眼,暗道:“武官必定只是他掩饰真实身份的一种伪装罢了,其真正的身份估计也跟我一样是个特工,只是他是怎么发现我的?”忽然,他看到楼下停的那辆福特车,回过头道:“刚才跟踪我的是你?”
“嗯!”仇诚点了点头。
“为了摆脱你,我把吃奶的本事都使出来了,你是怎么又咬上来的?”
“这……讲起来可就是,”仇诚摇着头,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丁飞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井下熊松,他还在深度昏迷之中,一时半刻也醒不过来。刚才那一闹,胳膊上文有七条龙的家伙肯定不会再回兵营,要想知道林凌在什么地方,只能从井下熊松的口中得知,而他不醒,丁飞什么事也办不了。于是,丁飞说:“话长咱就从头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横滨酒店死了两个中国人,大使馆高度重视,派我们过来查查看。横滨这地方敢用如此手段杀人的并没几个,其中主要嫌疑人便是麻生太郎。于是,我们派了一队人马监视他,还没发现异常,一场大火便烧了金鱼夜总会,麻生太郎也葬身于大火之中。那对中国夫妇是第一次来横滨,跟麻生太郎并无任何冲突,麻生太郎既不为财也不为色,没有任何理由杀人,所以这件事里透露着疑点。麻生太郎杀人之后,紧跟着自己也葬身于火海,这件事里也透露着疑点。麻生太郎有很多仇人,可这些仇人都是十几年前结下的怨,最近两年,他并未树立仇敌,唯一大动作便是杀了那对中国夫妇,如此算来,报仇的也是个中国人了。我们顺着这个思路查过去,虽觉不大可能,但还是得出一个结论,敢烧金鱼夜总会,杀麻生太郎的不是个普通人,应该是个退役的或者现役的军人,甚至可能是个训练有素的特工。虽然不理解这个特工为什么要替一对普通的中国夫妇报仇,可还是把这个消息发回国内,请总部帮助协查。总部很快查明,有个特工不假出国,而这个特工的女朋友正是死的那对夫妻的女儿,让我们帮助协查这名特工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