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城门附近四处走走停停,在一敞开的拱门内,有人在吊嗓子打跟斗。常干部说这是县话剧团。我们在门口张望,里边像是另一个世界,居然有人穿旗袍西装,看上去正在排演一个三四十年代的革命话剧。肖芸说旗袍与西装做得太不地道了。常干部说,能这样就不错了,这年月谁还会做这玩意啊。肖芸说,可明,我们箱子底还有上海与香港时期的旗袍与西装,我们干脆送给他们吧。下次,我们就要常干部带来。我知道肖芸会说到做到的。
我们走向城门楼,里边有人进进出出,边上挂了一个牌子,城关派出所。一会,常念的妈妈从楼里走出来,她一身制服,把肖芸脸上的笑意变成了一个僵硬的表情。她邀我们进去喝茶,我们说,不方便打扰公务。她倒是诚心,说,真没什么公务,没什么事呢。可能是见到这样的单位心有余悸,肖芸执意不肯进去。所以,常干部也就只在那待了一会。走时,肖芸不时回头,对常念妈妈说,你要去与你们领导说,这城门楼是文物,不能用作办公。肖芸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可是常念的妈妈却是一个劲地点头,满脸的附和。因为喜欢念,所以在心里对她的父母也有一份亲近感。当然还因洪生。
转眼间已是浓冬。湿雾沉沉,冰冷彻骨。我的心绪也是千回百转。因为政治局势的变化,我的那颗死了的心又蠢蠢欲动。人有了欲望,心就乱了,时而焦急时而郁闷时而躁动时而失落,于是好好的一个人,竟然陷入到绝望的境地。盼望有一天能峰回路转。可是每一天都是暮气沉沉。所有的期望,便成了失望。失望的表现,便是内脏的病变。老话说,心不病则神不病,神不病则人不病,人身以心为主,心动则热,心劳则汗,心忧则癖。我待在茶场本来心无旁骛,只想着平静地养老,可是,天边的一线曙光,居然让我七窍生烟亢奋难眠。肖芸有时夺过我手中的报纸,说,外边的事,我们管它干吗?有时,我也赌气,几天不看报。我想我干吗要理会呢。可是,过不了三天,我又会奔向邮电所,去取那些个报纸。
那天我看到了一篇关于“两个凡是”的社论。几乎所有的报纸都是一种声音。这声音对我来说是致命的。我所有的期望都成妄想。我失神地在暮色里沉沦。等我醒来,我躺在茶场的卫生所打点滴。肖芸说,那天我看着报纸就晕死过去了。我凝视着我的妻子,光影打在她身上,我无法看清她的脸,我在茶场的工作是照顾肖芸的,可是现在却被她照看。这辈子,我总是欠她的,下辈子也难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