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背着书包一歪一歪地出现在马路上了。我想这世上,也许什么事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了的。难怪了,肖芸那么喜欢她,她居然是洪生的孙女。洪生与我们一起生活了四五年,名义上是我家的佣人,实是我们的交通员,也是我们的党小组长。由于工作性质,我们要求他不能直接与家人联系。洪生真的是这样做了。常念的奶奶以为他失踪了,或是嫌弃她这个当老婆的,永远也不回来了。洪生是不能回来了。那年联络点被破坏,他落进了敌人的虎口,在酷刑中活活被折磨死。当时,抚恤金都没发出去,因为谁都不知道他家人的地址。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碰上。总有一天,我会作证,常洪生是我们的优秀共产党员,是一名共产主义战士,不是一名为逃避家庭的失踪男人。常念的奶奶要以他为自豪,常念他们姐弟三人也会以有这样的爷爷而倍感光荣。只是在这个特殊时期,没人给我与肖芸平反,我们给常洪生平反也起不了作用。这个时候去说明真相,也许,反而会破坏了他们的平静。所以,我们只能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
秋天的茶场是在一次次盛大的聚会中度过的,人们在鞭炮、红旗、标语中锣鼓喧天,粉碎******,在寂静的茶场真的是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很多人都目瞪口呆,同时又欢心鼓舞。中国正在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人激情四溢。我一直在等。我与肖芸写的关于我们要求平反的报告递交上去了。只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人任何部门给我们答复。眼看着这年的冬天又来了,我的身体突然地弱了,经不起这钻心刺骨的湿冷。山里总是氲氤着湿湿的雾,而在早上又成了白白的霜,落在黑瓦上,寒光闪闪。肖芸说,这雾透过门窗,穿过砖墙,变成看不见的虫子,钻到她骨头里,在骨髓里游走,时不时地咬上几口,痛得她撕心裂肺。她的关节炎类风湿已导致她一边有瘫痪的症状。
茶场篮球坪里经常会放一些露天电影,最近居然放了几场像《大浪淘沙》这样的老片子。内容是再熟悉不过了,里边的演员大多也认识。在这个偏远的山区,能看到过往的朋友,虽然只是在银幕上,居然倍感亲切,看到动情之处我们会抑制不住泪水。只是,我们在一种新的气象中依然过着从前一样的生活。我们如同时代的弃儿。没人记起。只有疾病与寒冷惦记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