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阵子,我对报纸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激烈。我一天往返于邮政所几趟。我兴冲冲的,有时甚至会站在邮电所旁,遥望着长沙方向的那条马路,希望班车如期而来。这条马路的多数时间是空荡的,宛如一条白色舞带,蜿蜒在起伏跌宕的矮山之间。肖芸说我傻了。对报纸如此着魔。我每天可从那些平实的不起眼的文字中读到大量的信息。这是我兴奋的由头。一些政策有改变的迹象。一些重要的人物又出现在政治舞台。
柯炎出来了,常出席一些文化方面的会议,也讲话。他是一名剧作家,是我发展的一名地下党员,最后是左翼作家的领导者之一。我想,他一定没忘记我,或是在找我打听我,或是为我雪冤奔跑。我们在上海时,曾是那样默契,几个月不见,约到地点碰面,却都不露声色,他跟着我上电车,上人力车,路上,他从不多问,只是跟着走。到了目的地,不是见重要的领导,就是开重要的会。我们谈事的地方都是公共场所,要么是咖啡馆,要么是浴室。在四面埋伏中,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有情况及时撤离,居然就一直相安无事。当然牺牲的同志无数。几十年的相处,我们更习惯彼此的沉默,那种只可意会的眼神交流。我被捕前,我俩有两次独处,也不怎么谈话,只是在一起抽烟喝茶,我几次想一吐为快,最终欲言又止。
就是这一念之间的决定,每每想起还有丝欣慰。某些政治问题越少人知道,牵连的人就会越少。在上海时,所有的地下特工都是单线联系。有任务时,上线会找你,你就只是执行。由我单独指挥的秘密下线,有几个特殊人物,潜藏在社会各界,他们在明处有身份有头衔,在暗处有使命有责任。可以说,他们的情报为新中国的建立是可载入史册的。这些年,不知他们过得怎样,而惟一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人,我,也说不清,居然无人可以证明我。其实,我是由我党最高领导人直接领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