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那刻,不谙世事的我绕到他跟前,无比惊讶地看着怆然泪下的他。我扯着他的衣袖,以孩童直白的方式,陪着他叹息,并低语,爷爷不哭。无声的泪水奔涌而来,悲怆之势倒是愈演愈烈。也就在这时,茶场的广播响了,一开始是低沉缓慢沉重的哀乐,然后有声音说,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了。那奔流不止的泪水顿时被惊吓得戛然而止。唐爷爷抬着泪眼与我四目相对,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我记得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停下来,立在原地,一副惊恐万状的神情。于是,夕阳里悲泣的哭声此起彼伏,一直在空中回荡。远处稻田里浓烟滚滚,有的稻草烧成了明火,一垛一垛地摊在地里,嗞嗞地冒烟,让所有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人被烟呛着,揉着泪眼。天突然落得很低,从中像是被劈开,一半是灰蓝色的,一半是铁红色的,这些颜色里,斑纹点点。天堂的柔情与地狱的狰狞仿佛同时笼罩在这块土地上。
天像是要塌了下来。我看见所有的人跑向大礼堂,场长指挥人在礼堂里布置灵堂。每一张面孔都是灰败的、哀戚的。茶场的女职工用白纸折叠着大小不一的白花。一箩筐一箩筐地装着。一阵一阵的悲泣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地在空中低旋回荡。礼堂的侧门外,场里唯一一台9寸的黑白电视机在播报着电视新闻,因电视信号不好,图像一会像雪花点,一会又叠影重重,但人们还是在看,因为不管图像多模糊,来自中央电视台的声音是真实的,也就是来自北京的声音是真实的。所以,电视机前已围得水泄不通。这个时候,唐爷爷推着肖奶奶来了,肖奶奶手里抱着他家那台苏制16寸彩色电视机。唐爷爷跟场长说,我家的电视机,音质好点,画面大点,放在这里可以让大家更清晰地看电视。于是,人们自动让道,在寂静中插线,调试。那个九月,秋老虎的炎热最大限度地袭击着我们,以致很多人在噎咽的哭泣中,中暑,晕了过去。很多人是真的担心,我们的国家,没有了毛主席将怎么办。
只是,我没有想到,每天太阳照样出来,我们也一样吃饭上学,犯人们也一样到地里劳动,人们也在一定的场合恢复了说笑。再大的悲伤也是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