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是夜月明,姜磊从家中溜了出来
四下里十分安静。他头脑发蒙,心在砰砰直跳,又不由自主地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因此走的也是极快。
他想去将自幼随身的汗巾系道娟儿的窗前。
不忧谷有个习俗:男子出生后,父母会制一汗巾,上面绣着姓名、生辰,随身携带。女子则是一方丝帕。待男女长成后,如哪家小子对别家姑娘有意,便可将汗巾系于窗棂之上。倘若姑娘家同意,便回赠丝帕。如不同意,退还汗巾,父母不必插手。
他从围栏跃了进去,来到娟儿窗下,见门窗紧闭,想是娟儿已经睡下。
于是悄悄将汗巾系上,心中暗自祝道:“但愿上天保佑,让我和娟儿成就美好姻缘!”
正欲折回,互听有人争吵,听上去知是师父和师娘。
他想起师父说过,偷听也是偷,心想还是走了的好。
忽听师娘道:“我就想不明白,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为什么又要走呢?”
姜磊一惊:“师父要走?”于是悄悄溜到窗下。
姜磊的师父姓王名岳,山东郓城人氏,家室也曾是风光一时。他的父亲生前是梁朝有名的大将,被朝中人陷害,而败于大唐庄宗被俘,不肯投降而被处死。王岳心灰意懒无心仕事,周游天下却穷困潦倒,后来辗转到了不忧谷。不忧谷与世无争,外人不得入,因此过了好些年太平日子。
“夫人你有所不知,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可谓人生一大憾事。想我王家满门忠烈,家父一世英名威震四海,而我确偏安一隅,苟且偷生,不能继父之志,是为最大之不孝。夫人你可知道,这些年我人在此处,心中何等愧疚不安,度日如年啊!”
姜磊的师娘是复姓素和单名一个瑶,鲜卑人,性格外柔内刚,昔日也随夫四处奔走,因此对现在的安宁十分珍惜。
素和瑶“哼”了一声,你就是不知道从哪听来的你那个什么破兄弟即位做了皇帝,想去攀龙附凤罢了!我随你奔走多年,也没见你想过什么入朝做官!”
“你看了我的信?夫人,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吗?我不愿入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人心难测,防不胜防吗?但此时不同,我义兄做了皇帝,他自不必疑心于我,以我的文韬武略,必会做出一番功业的!”
“做出功业又有何用,想你父何等功业,不还是……”素和瑶自知说错了话,连忙住口。
“啪”地一声拍案响,将姜磊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只听师父悲恸道:“男儿不能建功立业,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而后静了下来,姜磊将脸贴在冰冷的墙上,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他极为害怕,一心只愿师娘说服师父不走。
“谷中不通消息,这信是哪来的?”
“自然是一位能进能出的故人。”
“是她?那她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她与你我并无恩怨,而且这却是我义兄的亲笔无疑,旁人模仿不来!”
“那……我们如果出谷,娟儿怎办?”
“自然是带上!”
“可他与阿元……”素和瑶道。
“阿元”是姜磊的乳名。听到师娘提起自己,更加凝神倾听,身子又向墙上挤了挤。
“这小子平日里毛毛躁躁,半分也不稳重,遇事又唯唯诺诺,畏首畏尾,又丝毫没有进取之心,我王岳的女儿怎能嫁给这种窝囊废!”
姜磊一听,心头大震,在师父心中自己竟如此不济。
却听师娘道:“他还年轻,自然欠些稳重。在我看来他憨厚老实也算是个不错的孩子,至于不思进取,在这不忧谷中,又有什么进取?”
“你算说对了!在这不忧谷中不会有什么进取,所以我更要出去,我不能让我女儿误了终身!”
姜磊大震,师父要带走娟儿,他怕极了,可脑中一片空白,真的不只所措。无意间向后一靠,碰倒了墙边药锄。
“谁?”其声若雷霆。
姜磊见师父已然发现,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颤声叫了声:“师父!”
“你怎么会在这里!倒学会偷听了!”
姜磊畏首畏尾地绕到门口走了进来,如平日一般低头解释道:“我……只是路过这里!”
王岳脸色一变,转头对素和瑶道:“快!快去看看娟儿!”
素和瑶也大惊失色,忙不迭跑了出去。片刻便回,道:“娟儿正睡着,没什么事。姜磊还算老实,不会……”
“他若是老实,便不会在窗下偷听了!”王岳余怒不息。
姜磊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气苦:“师父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王岳紧锁眉头注视姜磊良久,心中却似正有所抉择。不时咬了咬牙,冷冷一笑道:“今天你来也好,趁现在把话说开了。你这小子毛毛躁躁无心向学,我知道你拜我为师是什么意思,你早就觊觎我们家娟儿。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就凭你,根本就不配!你上课时心猿意马,不通诗书,不服礼教。我罚你抄书,你看你写的是什么?”
王岳站起身,拿起一旁的一摞纸砸在姜磊身上,又道:“你看看昨天罚你写的!先开始两首还将就,后面越写越糟,越写越乱,最后几首,简直就是胡乱划拉应付差事,你抄书是在给我抄吗?我那是在炼你心性,我一番苦心,你却如此?”
师父声色俱厉,说得姜磊只觉无地自容,低头不语。
“还有你练枪棒,你每天装给谁看呢!有人在时一个样,没人时又一个样,你当我傻吗?我都后悔把我的祖传枪法传你,使得跟打扫鸡窝似的!我都自觉愧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王岳显得气不打一处来,长长叹了口气道:“实话实说,若不是看在你父亲面子上,我早把你扫地出门了。不过从明天起,你就不用来了,以后也别喊我师父,我丢不起那人!”
姜磊“呜”地哭了出来,这是他管用的伎俩,道:“师父,弟子错了,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以后再不惹师父生气了。”
王岳毕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姜磊一哭,便柔声道:“你我师徒情分已尽,以后各自珍重了。你回去吧,以后不用来了,我也不会见你。”
“师父!”
“你出去吧,我们要休息了!”
姜磊心中悲苦,兀自杵在那里不动。
王岳又大动肝火,道:“你走是不走!”见姜磊就是不动,飞起一脚将他踢了出去。他巧运内劲,姜磊才不致受伤。
姜磊被一脚踢得不仅飞出了屋,还飞出了院子。脑中空白,摔在地上也不知疼通。在他看来了,师父的责难虽重,却不至令他如此惧怕,他所惧怕的,是师父不同意他和娟儿在一起。
“怎么办!……怎么办!”姜磊心中不住默念。
在冰冷的空地上坐了许久,这才回家。父母早已睡下,院中静悄悄的。
他悄悄进了房,躺在床上无法入眠。
翻来覆去的想今天夜里所发生的事,猛然见想到:“这些都是师父的想法,娟儿的意思呢?对了,如果娟儿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定要与她冲破任何阻碍,一生一世对她好!”想到这里,心下稍安,但仍旧无法入眠。
渐渐地天蒙蒙亮了,想来娟儿还未起身,心道:“待天再亮一些,我便去找娟儿,问她的想法!”忽然听见窗外那触动心神的声音响起:“阿元哥!你醒了吗?”正是娟儿。
“醒了!”姜磊忙喊道,慌慌张张下了床,到了屋外。
暗淡的晨曦下,娟儿和门口的樱花一齐映入眼帘,心中感到了一阵宁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娟儿手中拿着他的汗巾,对他质问道,一脸的不高兴。
“这……”姜磊只吱唔了一声。心头一震。头脑中一片空白。
“我真没想到,你居然安着这心,亏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娟儿像是哭,又像是怒。
“你……”
“我可以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要是还安着这份心,我们……我们也就不用再见了!”说罢,娟儿将阿元的汗巾向他一丢,怒冲冲的走了。
姜磊只觉脑袋里轰得一声,眼前红光一现,跟着两眼一黑,就此人事不知了。
是:痴情无谓受伤几度,她好才是我心归处。真心亦换真心,只是此生天涯不复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