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忽然接到命令,教他到西大营赴任。
临行前姜磊来找马戎阳。“马大哥,我要到西营赴任去了,来找你告个别。”
姜磊有些难过,这三个月来,二人亲如兄弟,无话不谈。
马戎阳不仅教了姜磊赌术,更教会了他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此刻离别,相依难舍之情尤烈。
马戎阳见姜磊表情悲伤,劝慰道:“你去西营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这是为何?”
马戎阳道:“荆军实际上只有西营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你到了那里或许如鱼得水了也说不定。你不愿昧着良心升官,或可在西营靠着实力打出一份功业。”
“这南平小国有仗可打吗?”
。
“应该有,不然他之前扩招军队做什么。”
姜磊点点头,心中不禁多了一份期待。
“不过,倘若你觉着军队并不适合你的话也不必硬撑,挂印离去便可。四海之内,皆可为家。没钱了就去赌坊。赌坊尽是些不义之财,你取来算是行侠仗义。然后有钱了出来再行侠仗义,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马戎阳说罢哈哈大笑。
“小弟谨记。”
西营指挥使姓高名震,是南平国主的侄儿,为人心狠手辣,有“冷面无常”之称。功利之人畏之,洁身之人远之,但也正因如此,西营军纪严明,是荆军的精锐之师。
“你便是姜磊?”高震道。
“小的见过将军。”
高震将姜磊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师承哪里?可有门派?”
“我自幼跟师父学了些拳脚。”姜磊不明“门派”何意因此不答。
他答了和没答差不多,高震有些不悦,道:“那你师父是谁?哪里人?”
“我师父姓王名岳。”姜磊迟疑片刻,道“和我一样是山里人。”
高震眉头一皱,道:“姓王?你用的兵器是什么?”
“长枪。”姜磊道。
“你使一遍我看看。”高震提起嗓子:“来人!取长枪来!”
不一会儿,几个卫兵取了枪来,姜磊接过,按照平日练习耍了一通。
高震良久不语,只盯着姜磊,姜磊不觉心里发毛。
“你先下去吧!”高震道。
姜磊正欲转身,只听高震又道:“你在你的帐中,无令不得外出。来人!”
随后一个卫兵进来,引姜磊回帐休息。
晚饭有人送进帐来。饭后姜磊外出小解,幕外一个小兵却拦住了去路。姜磊说是小解,才陪姜磊道营后,一路随姜磊回帐。
姜磊越想越不对,这似是将他视作犯人一般,不由得心头火气。然而片刻间又平复,心道:“我本不心虚,且看他要干什么!”
第二日,依旧如此。起先,姜磊还不时去门口看看,后来索性睡起大觉来。
梦中他回到了不忧谷,那怡人的美景让他心潮澎湃。忽然有黑烟冒了起来,只听有人大叫道:“走水了!”
姜磊糊里糊涂地就冲了进去,却见娟儿倒在地上,他急忙抱起娟儿冲出屋。火渐渐息了,娟儿也慢慢醒了。
只见娟儿缓缓睁开眼,道句:“阿元哥,是你……”
“你没事就好啊!”姜磊眼睛都哭红了,“没事真太好了!”
娟儿站起来,道:“对不起,阿元哥,我要走了。”
“你别走!”姜磊急道。
可娟儿的身影还是渐渐远去了。
“你别离开我!你别走!”姜磊坐了起来。方知是梦。不知何以会做这梦。
几年前王家真的有这么场火,起因是姜磊嘲弄娟儿不会做饭。娟儿就气不过要做一次。结果把整个厨房都点着了。
姜磊见火起来,冲进火海抱了娟儿出来,这才有惊无险。
也因为这样。王家烹饪再不让娟儿插手,她一直也不会做饭。
想到梦中娟儿的音容竟那样清楚,不有心生丝丝甜意。但随即想到她负心离去,心中又一阵酸楚,竟连鼻子都酸了,眼泪忍不住便落了下来。
这时突然一声大叫,声若巨雷:“姜兄弟!你可来了!可想死我了!哈哈!”
姜磊听着声音好熟,只见一人掀幕直入,却是大牛。
见大牛进帐先是一愣,准是在嘲弄自己哭鼻子了。
姜磊于是伸手在眼上一摸。
大牛“哈哈”一笑,道:“数月不见,姜兄弟过的可好啊!”
“本来还好。”姜磊道。
大牛又打了个哈哈道:“你教我的相扑之术,我勤加练习,整个西营都没有摔得过我的。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
“改日吧,今天没有心情。”
大牛敛容道:“你还在为少将军软禁你的事耿耿于怀啊!我告诉你,你的禁足令取消了!”
姜磊不悲不喜,他还没从方才的梦中回过味来,道:“真的?”
“那是!”大牛道:“不然我怎进的来?”
姜磊“哦”了一声。
“怎么了?不高兴啊。”
“我就搞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他禁我足!”姜磊不忿道。
“姜兄弟!”大牛轻在姜磊肩头爬了爬,道:“我牛大喜欢直话直说,你使得可是王家枪法?”
“我师父姓王,见过的人都是便是了。”
“原来我是败在前梁战神‘王铁枪’传人的手下。那也不冤!”大牛叹道。
姜磊不知他所讲的王铁枪是谁,心中猜想:难道是师父?
只听大牛续道:“那王铁枪死了十几年了,相必你的师父是他的子侄一辈!”他见姜磊仍不愉,于是又打了个哈哈,道:“我也是郓州人,因此从小就听王将军的英雄事迹,一说说过了头!”
“你可知城北山中有一去处叫十虎山的?”大牛道。
“十虎山?那里有一伙儿山贼。”
“你认识?”
“算不上认识,只是交过手。”
“交过手?”
“是,他们得了我一个朋友的一件东西,我们去偷回来,可教他们发现了,动起手来,我们还打伤了他们两个人。”
“慢着!你打伤了他们二人?是哪二人?”
“一个是穿藤甲的大胖子,一个是形容猥琐的小个子!”
“是金刚虎屠亮和风行虎赵财?”
“不知,好像他们互相‘老三,老四’的叫。”姜磊道。
“对!对!就是他们,难怪他二人最近少在江湖上走动,那十虎个个都非庸手,你如何脱身的?”
“我与一个叫骆麒英的交手,他们认出了我的什么王家抢,因此放行了。”
“这便是了,你可知为何如此?”大牛道。
姜磊摇摇头。
“这伙山贼是前梁旧部,梁都被破他们南逃落了草。已经十数年了,我们几番征讨都无功而返。这次招兵也是为了讨贼。你身负王家抢绝艺,又说来自山里,因此少将军怀疑你是他们派来卧底的。”
“我不是。”姜磊道。
“这个自然。卧底自然要隐藏身份,哪有你这么明说的。”
姜磊点了点头。
大牛又道:“况且少将军自有考量,他把你放北营三个月,就是为了观察你,而你并无嫌疑。因此我就向少将军做了保,将军便放了你。”
姜磊心结一解,便豁然。一听他这么说,心下感激,道:“多谢你了。”
大牛见他谢的至诚,不由得豪气顿生,道:“将心比心,你这朋友我是交定了!”
次日姜磊自去报到,一切如常。
只是西营规矩较多,也无骰宝之乐,好在姜磊随遇而安,又有大牛这个旧识相助,做起事来也算得心应手。
而大牛将二虎负伤之事告之高震,高震派细作探知得:“四虎已死,三虎重伤,至今未愈。”于是上表领军出征。
大军一路向十虎山而来。姜磊新学会骑马不久,一路下来股肉皆破,腹中暗自叫苦。
沿途细作报上十虎山,诸虎恃勇,引一军出了营寨相迎。
两军对阵开来,贼兵当先一人出阵,却是骆麒英,他手提长枪一指,神态颇为不逊:“荆南病夫小儿,带这些残兵想倚多为胜吗?以前吃的苦头还少吗?”
高震喊道:“笑话!我南平兵多将广,单挑也不惧你!姜磊何在!”
姜磊听见喊自己名字,挪马出战。
只见骆麒英忽然红了眼睛,冲姜磊道:“是你!”
姜磊闻知四虎已死,心中有愧并不答话。
骆麒英枪头一指,大叫:“还我三哥四哥命来!”后面呼声齐作:“为三哥四哥报仇!为三哥四哥报仇!”
姜磊心道:“原来老三也死了。”
正思间,骆麒英已到近前,二人两枪相交,姜磊见他来势汹汹,知是生死一搏,自然不敢怠慢。
骆麒英招招滞后,虽然拼死一战,却是第二十合上被姜磊刺入右肩,弃枪而逃。
姜磊屁股痛,因此并未追赶。
七虎通天虎发一声喊,冲出阵来,不三合,姜磊亦刺中其右肩,负伤而逃。贼军无人敢战。
高震挥军而上,贼兵大败退入寨中,寨上飞蝗而下,荆军不得已退而下寨。
晚间高震唤姜磊入帐,道:“日间你破敌,你说我给你记功不记功?”
姜磊心想:破敌自该有功,可他这话何意?于是道:“但凭将军吩咐。”
“日间你可是有意放二贼走的?只刺右肩,且都不追赶。你是不手下留情?”高震皱眉道。
姜磊本因心中有愧,临敌时并无杀心。而且主要原因是屁股疼,难于启齿。因此不知如何回答,便即不语。
“你默认了?”
姜磊实不知如何回答,久站之下,股肉更痛,汗如雨下。
“好!很好!”高震道:“你毕竟你破敌有功!功我给你几下,但若下次手下留情必定军法从事!”
“是”姜磊勉强答道。
“下去吧!”
姜磊退出了帐子。心中惴惴,希望这事就这么了却。
可事实上没那么简单。高震不能就对他不放心,如今又多了一份芥蒂。
十虎山依山而建,过了山下第一道寨门,沿山路还有几道,军马难行。加上贼兵颇能用计,依托地利,将整个十虎山守得铁桶似的。
但自从六虎七虎受伤,再无人敢单战。
荆军久攻不下,又不敢轻进,围了二月有余,折了好些人马。
加上负责粮草的高平向来和高震不睦,有意看高震笑话,因此荆军眼见粮草不济。
是日半夜,高震忽然下令拔寨,全军起营,姜磊本以为是要撤军了。可等到天亮姜磊才发现,一路向西,是与回城相反的方向。
军纪不许交头接耳,一次姜磊不敢问,只心中犯嘀咕。
走走停停,行了半日,高震下令下寨。另各人休息,夜晚出击。
黄昏时分,每人分得便装一套,军令教换上便装。
姜磊虽不明何意,但军人只服从命令便够了,依言换上。
集结时却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有些人不是露出诡异的微笑,姜磊隐隐感到不安。
军队开拔,行了约一个时辰,高震下令止步,朗声道:“前面是贼兵家属,兄弟们,跟我上!”一时间杀声四起,冲了过去。
姜磊随众冲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村庄,一个个军士冲入一间间民房,随意砍杀已然入睡的居民,看到这一幕,姜磊立时呆了,似木人一样僵在那里,心中不住追问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虽然他似乎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忽然他左手边出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姜磊快步过去,微弱的月光下只见一男子倒在床被血泊之中,半裸着上身,一士兵正在侵犯一女子,女子不住惨叫,而士兵却在淫笑。那士兵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姜磊进来,却不做理会。
此刻漫山遍野都是惨呼惨叫不绝于耳,姜磊全身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转身跑出村子,落荒而去。
原来高震见久攻不下,转而来到荆唐边境,对村民下手,男的刖首邀功,女的分给军士,随后弃尸荒野,财物一并洗劫,同时上表报捷:“此番剿贼虽未获全胜,然斩敌三虎屠亮,四虎赵财,重伤六虎,八虎,杀敌两千有余,获钱粮若干。”然后下令班师回朝。同时暗地里放出消息,十虎山洗劫了庄家村。
而姜磊逃出,高震全看在眼里,急令大牛带二军士追赶。姜磊一路逃回寨中,将旧时衣服随手一收,背上包袱要逃走。正欲出帐,大牛跟着进来。
大牛见姜磊收拾好包袱,问道:“怎么?要走?”
“是。”姜磊道,“果然军营不适合我。”
“我们化妆成山贼,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
“可那些都是无辜的百姓!”姜磊大声喊道,同时用一种吃惊的眼神看着大牛。心中不解:他竟然也如此冷血。
“那些是唐民。”大牛道。
“唐民是什么?我看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姜磊气愤道。
“唐民是唐国的土民,并不是我们南平的百姓。”
“唐民也是人!”
大牛态度软了下来,似有相求地道:“少将军很看重你,我劝你留下。”
“不了!”姜磊斩钉截铁的道。他此刻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血型的军营。
“那好吧!你走吧!”大牛退了一步,将出门的路让了出来。
“牛大哥,后会有期。”姜磊一拱手道。说罢往门外走去。经大牛身旁之事,不料大牛一拳带来,姜磊不及防,眼前红光一闪,合身飞出,就此人事不知。
是:荒野山村夜惊魂,鬼戾一过遍地坟。何以初见刃相向,贩夫走卒皆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