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月城的夜从不寂寞,不说天空不时划过的流光,单说地上铺锦般的霓虹就让人热情尽放。不过,正如阳光与阴影一样,最繁华的盛景背后往往有着最龌蹉的黑暗。
随着公冶无治一声令下,曾缘的四周立时涌起诸多光芒,有各式法器的寒光,也有各种法术的豪光,众劫修任何一人修为都比曾缘高,一齐施法之下,即便不用全力,相信曾缘也会被直接碾成肉末。
曾缘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原地待毙,在众人动手的刹那,他也动了,而且稍早了那么一丝。就这一丝的主动,让他避过了多数人的攻击,人如矫猿般冲向挨了训反应慢了半拍的矮瘦少年,同时手指轻弹,但见一点蓝芒一闪之下便撞在了矮瘦少年身上,随后爆裂开来,化作一团至寒之气迅速把少年结成一块人形冰柱。
可怜矮瘦少年本准备祭起一把灵剑,眼见蓝芒来得诡异,仓促间只来得及给自身加持一个法罩,却被寒气直接压碎,连同灵剑都被冻裂。
“乾冰珠!”公冶无治暗呼一声,眉头微皱。
这种冰珠是由上阶修者把中阶法术“乾冰术”的威能封印成珠,如此便能瞬间施放,达到奇招之效果,根据施术者的修为及对乾冰术的熟练程度,封印威能的多寡,乾冰珠也分为不同的品阶。
不过即便是最下品的乾冰珠对初阶修者来说也是中之立毙的。
当然,此珠虽然霸道,缺陷也是不少。一是售价昂贵,市价每枚至少五百灵石,这已经相当于一个混得不错的初阶修者的全部身家,而对于上阶修者这些灵石虽不算多,但相应地乾冰珠的威力也大打折扣;二是乾冰珠只能作偷袭用,因为其一旦被投射出去,并不能如一般法器般随意控制去向,若然敌人有了防备,很容易将之破坏。
所以乾冰珠对于初阶修者而言,是奢侈而鸡肋的。
这些念头在公冶无治脑中闪过的同时,其身形早已移动到矮瘦少年所化巨冰之后,恰恰挡住了曾缘的逃路,又冲面对突然变故有些发蒙的众手下发一声低喝:“不要近身,远程绞杀!”
公冶无治的反应可谓极快,不过曾缘明显更快。在一击得手之后,他作势往前一突,陡然间身子一拧,整个人斜斜扑出,看方向赫然是众劫修当中仅有的两个武修!
武修与儒、道、释修者不同,在初阶之时,无法远战。这两人听到公冶无治的喝声,顿住身形,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前冲,却见曾缘小小的身子乳燕归巢般径直朝他们射来,其中一人见猎心起,将手中大刀抬手便是一个狠劈,另一人稍慢点,却也不肯示弱,腰间长枪如蛟龙探海瞬间抖出五个枪花,迎头刺出!
下一刻,两人的攻击几乎同时击中一点蓝芒,却是曾缘再次祭出的一粒乾冰珠,暴虐的寒气沿着二人的武器倒卷而上,一个呼吸间便将他们冰封当地,随后被其他劫修含怒追击却收势不及的各种攻击轰成一堆冰渣。
而曾缘早趁着两人留下的空档闪出了包围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好一招声东击西!”公冶无治暗暗惊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招,而且有能力实施,计算精准,顾虑得当,这小子必须要除掉,否则以后必为其害!”
兴师动众一路追来,一个照面就被对方杀了三人逃之夭夭,公冶无治的脸上有些羞恼,却不见着急之色。因为他看得分明,曾缘逃走的西北方向,稍远一点便是连月城外围边缘地带,再往外便是人迹罕至的幽月山脉。
就是说,如果曾缘选择往嵩央客栈或者是城里随便什么地方逃,那他公冶无治多少还有些顾虑。现在嘛,即便他不去追,曾缘也必走投无路。
曾缘一边望前狂奔,一边暗呼侥幸。说起来那两名武修死得实在冤枉,他的本意是用乾冰珠开路,对方已经见识过该珠厉害,应该会马上避开,那样他就乘机冲出,万没想到最后还来了个一箭双雕。
夜渐深沉,周围的霓虹亦渐稀疏,发狂奔了十余里之后,曾缘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之前只为了突围,全没注意到方向,却原来自己正一直往城外跑,照这个速度,很快就会踏入群山之中,那就真的是前迎狼,后拒虎了。
他回头看了看,众劫修豹豺之性,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越追越近,而且为了防止自己调整方向折回城里,十余人呈扇形铺开,并隐隐有重合之势。
曾缘不由紧张起来,眼前态势,虽然有对方忌惮乾冰珠不敢过分逼近的原因,但显然对方是存了将其一举围歼的心思,而以对方的修为和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到。
形势千钧一发,费尽心机方脱了为奴一生之厄,又被劫修缠上,曾缘心中满是不甘,但前后打量思虑一番又苦无良策,无奈之下,只好专拣一些崎岖不平之地奔行,以期多延缓片刻,或者有转机也说不定。
周围的路越来越陡峭,不知何时曾缘已踏上山麓,周围再不见灯光,黑沉沉的或许全是山木吧,月光隐晦看不清楚,脚下一脚松软,一脚搁实,十分难行,身后众劫修的呼喝声响在耳畔,相距不过数十丈。曾缘没命地逃着,剧烈的心跳声渐渐替代了所有,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跟着晃动,许多回忆的画面支离破碎地出现在眼前……
突然曾缘脚下一空,整个人登时摔倒,巨大的惯性将他朝前扔了五六丈,他想站起来,却觉浑身剧痛一时竟无法达成。这时身后风声飒然,他心中一惊,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就势又往前滚了几圈,堪堪躲过,抬头一看,却是有三名劫修已然追至,其中一个正操控一柄钩镰状的怪样灵器狠狠地斩在地上,楞是把枯叶铺盖的地面劈出一道数尺深的豁口,另两人没有动手,但一脸怪笑,显然是在看热闹。
求生的本能让曾缘忘了疼痛,他单手一撑地,站起的同时向后跃了丈许,看了看十余丈外的三名劫修,又朝远处瞟了一圈,其余劫修身携的各种灵物在夜林中不断闪烁,均在快速接近中,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这时一年的灵奴生涯发挥了作用,长期的郁抑和承受不公正待遇让他习惯了隐忍和控制情绪,在面对危险和自己不可掌控的局面时,他会一遍遍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修真界的夹缝中存活下来。
两名劫修冲着先前动手的高个儿劫修哈哈怪笑:“这样都没得手,黑皮你个废物,咱可说好了,下次去香院的花销你一个人掏!”
那高个儿劫修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答话,手中法决一变,那钩镰灵器以更快的速度再次朝曾缘破空扫来。
曾缘身子一闪,躲到了身侧一株大树之后,那灵器紧追不舍,狠狠斩在树身之上,碗口粗的树身登时断为两截,上半截在巨力冲击下朝前飞出,一连撞断两株大树方才止住,一时间聒噪声大作。
不过战斗中的两人却似无所觉,那劫修操控灵器一个兜圈再次朝曾缘射来,曾缘纵身朝另一株大树扑去,劫修那肯干休,驱使灵器跟了过去。不过,这一次曾缘只是在树干一点,借着反弹之力一个变向竟朝着高个劫修扑来。因为修者速度较凡人快得多,所以争斗之时一般站位较远,曾缘与高个劫修之间本来隔着十余丈远,但随着曾缘主动接近,这个距离在急剧缩短。
那劫修见曾缘不退反进,却是早有防备,狞笑一声,一面飞身后退,一面抖手祭出一块圆形盾牌,后者迎风长至丈许大,稳稳挡在身前,“小子,这回你的乾冰珠救不了你了!”说着,其念动法诀,之前两次爽功的钩镰灵器自后而前呼啸而来。
另外两名劫修见同伴这两下攻守有度,不由喝彩起来。
然而下一刻,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但见盾牌后面亮起一道夺目光华,跟着一声脆响,巨大盾牌自中向两旁裂开,一个娇小的身影径穿了过来,瞬间便到了高个劫修身前,手中一道蓝色光剑迎头劈下!
这一幕来的太快,高个儿劫修一时难以相信,要知道那面盾牌可是以防御见长的中品灵器,曾经为他挡下多次致命威胁,这一次竟被对手轻易破掉,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极品灵器!
脑中电光火石间得出这个结论,高个劫修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好个劫修!危急关头再次后跃,同时取出一柄长刀,抖手就是一招横扫千军!
然而这一切只是徒劳,随着一声金石斫响和一声惨呼,夜的山林爆出一团耀眼的白光,伴随的还有炫目的血雨。不待二者散尽,那道娇小的身影再次冲出,空中一个翻身,手中灵剑如莽牛挺首向前刺出,目标赫然是另外两位劫修。
形势眨眼间乾坤倒转,本来打定主意作壁上观的那二人,反应明显不及高个儿劫修,当曾缘骤然袭至,两人竟拿不住是战还是逃,战?变故乍起,他们连灵器都不及祭起;逃?对可能有乾冰珠的对方来说,无疑临战赌命。
而这时,曾缘已然冲到眼前,两人不及细想,双双执器在手,作势欲挡!
下一刻,但见光芒起处,血染当空!可怜此二人论修为见识均比曾缘高出不少,却因一时轻敌连同手中灵器被斩成两断,双双毙命!
从曾缘被追上到斩杀三人,也就小片刻功夫,原地除了一片树木狼藉外,还多了六片断肢,那高个劫修被从头到脚直接劈成两半,另两人是被拦腰斩断的。
曾缘上下被血,身子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手中灵剑兀自攥得紧紧的,面目也有些扭曲,仿佛择人而噬的血鬼!这一切对于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来说,无疑艰难了些。
满地的鲜血秽物让曾缘五脏翻涌不止,连着心底一阵战栗,他原本是那么善良,却在顷刻间变成了杀人的恶魔,若是父亲看到了,该有多么痛心!
想到这个,他的心真如刀绞一般,他快撑不住了,好想躺下歇一歇!然而,其余劫修已经从不同的方向包抄过来,他不想就死,只好拖着几近脱力的身体继续亡命。
只是,他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