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躺在床上,但毫无睡意。卧室的天花板上涌现出一连串人物,面目个比一个狰狞。她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小钟,凌晨三点。窗帘部分打开着,得见屋外漆黑一片。她听见雨滴敲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往常雨声听起来人安宁,此刻却简直像是在无情地敲打着她的脑袋。
电话铃响了。起初她没动。她感到四肢沉重,甚至懒得抬手,好像四肢的血液都同时停止了循环。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中风了。话铃第五次响起时,她才拿起听筒。"喂?"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小得几乎听不见。她的精力已消耗殆尽。"凯特,我需要帮助。"
四个小时之后,他们坐在创业者公园旁一家小吃店的前排座位上。这是们多年前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天气已经变得更加恶劣,大雪铺天盖地,开出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只有那些胆大得失去理智的人才敢步行出门。
杰克看着她。他已把带帽兜的风雪大衣脱掉,但戴着顶滑雪帽。几天没的胡须和一副厚厚的眼镜几乎遮住了他的全部脸。凯特看了两遍才认出他。
"你敢肯定没人跟踪?"他焦急地看看她。面前热气腾腾的咖啡模糊了她部分视线,但她还是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紧张表情。很显然,他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我照你说的做了,先乘地铁,然后换了两辆出租车,再坐公共汽车要是在这种天气还有人跟踪我,那他们就不是人。"杰克放下咖啡。"根据我的观察,他们可能不是人。"他在电话里没有具体说明会面地点。他现在感觉到,凡是与他有关的任何事、任何人,他们都能窃听到。他只说是"老地方",他相信凯特会明白的,而她也的确明白了。他看看窗外,外面路过的每个人都是个威胁。他塞给她一份《邮报》,头版露在外面。第一次看到上面披露的消息时,杰克气得直发抖。
塞思·弗兰克虽然有些脑震荡,但病情稳定,此刻正躺在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里。那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的身份仍然没有查明,他就没有塞思那么幸运了。杰克·格雷厄姆是报道的中心人物,被说成是掀起了一股单人作案的犯罪狂潮。她读罢报道,抬眼看着他。
"我们得换个地方。"他看着她,把咖啡喝光,然后站起来。出租车把他们拉到亚历山德里亚旧城郊区杰克住的汽车旅馆。他前后左右看了看,然后他们才朝他的房间走去,锁上门,又把门闩好之后,他才揭下滑雪帽,拿下眼镜。
"我的天,杰克,把你牵扯到这种事情中来,我感到很难过。"她在颤抖,他在房子另一边都能看出来。他用双臂搂了她一会儿,才觉得她的身体平静放松了下来。他看着她。
"是我自愿卷进来的。现在,我只是需要摆脱它。"他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但这并没有减弱她心中的恐惧感。她害怕他会很快到地下去见她的父亲。
"我在你的留言机里留下了一打留言。""我根本没想过去听,凯特。"接着,他花半小时向她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每讲到一个新的惊险处,她眼睛里的恐惧就增加一分。
"我的上帝!"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杰克,你知道是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吗?"杰克摇摇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我脑子里有几条联系得不大紧密线索一直在转来转去,但至今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我希望这种状况会很快变。"
他说最后这两个字时,语气里的坚定好似突然扇了她一个耳光。他的眼告诉她,一切都很清楚了,无论怎么乔装打扮,无论在路上采取多少防范施,无论他天生有多大的本事可以在这场较量中施展出来,他们都会找到。不是警察,就是想要他命的人,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但如果说他们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的话?"她慢吞吞地说道,几乎是祈地看着他。
他躺在床上,摊开疲惫得好像已不再属于他的四肢。"这也不是什么永远摆脱不了的事,对吗,凯特?"他坐起来,朝房间那看去,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廉价耶稣肖像。他此刻真希望上帝出面干预一,一个小小的奇迹就好。"但你并没有杀害任何人,杰克。你告诉我说弗兰克早就清楚这一点。区警察也会搞清楚的。""他们会吗?弗兰克了解我,凯特。但即使他了解我,刚开始时,我也在他声音中听出怀疑。他瞄准了那个杯子,但没有证据表明有人在杯子或上搞了鬼。另一方面,却有明摆着的证据证明我杀了两个人。要是算上昨那一个,可以指控我杀了三个人。我的律师可能会建议我申诉,争取只判十年监禁,并且还可能获得假释。我也会建议自己这样做。如果我上法,我就不会挨枪子儿。你只要能把卢瑟、沃尔特·沙利文以及其他所有的情生搬硬套地联系起来,把这一切描绘成是一场把人搞得头昏脑涨的阴谋可以了,你也得承认这一点。法官一走出法庭就会笑掉大牙,陪审团也会绝旁听。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听的。"他站起来,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他并没有看她。他短期和长期前景好像都注定了。"我会老死在监狱里的,凯特。当然,如果我能活到那个年纪的话---这本身就是个问题。"她坐在床上,双手放在大腿上。一口气憋在她的喉咙里,彻底的绝望感入心中,就像一块巨石落入漆黑的深潭。
塞思·弗兰克睁开眼睛。刚开始时,他什么都看不清,脑子里隐约出现的是一大块白色的画布,有人在上面倒了几百加仑黑色、白色和灰色的油彩,在画布上形成了一个黏乎乎、令人望而生畏的沼泽地。他心里很焦急这样过了几分钟后,他才看清病房的轮廓。房间呈纯白色,里面的东西都是镀铬制品,线条分明。他试图坐起来,但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不行,探长,别这么着急。"弗兰克抬眼看见了劳拉·西蒙的脸。她的笑容没有完全掩饰住她眼睛周围忧虑的皱纹。弗兰克听见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你夫人回去照看孩子们了。她在这里呆了一夜。我告诉她说,她一离开,你就会苏醒。""我这是在哪里?""这是乔治·华盛顿大学附属医院。我想,要是你的脑袋注定要挨揍,你至少选了个靠近医院的地方。"西蒙的身子继续靠向病床,这样就可以使弗兰克不用扭头。他抬眼盯着她。
"塞思,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弗兰克回忆起昨天晚上---究竟是不是昨天晚上?"今天星期几?""星期四。""那就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了。""大约十一点。至少他们大约是在那个时候找到你的,还有另外那个家伙。""另外那个家伙?"弗兰克扭头想看看四周。脖子感到一阵疼痛。"别着急,塞思。"劳拉趁机在弗兰克脑袋旁边垫了一个枕头。"还有一个家伙,是个流浪汉,身份还没查明。同样是后脑勺被击了一下,可能当场就死了。你比他幸运。"弗兰克小心翼翼地摸摸砰砰跳动的太阳穴。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幸运。"还有什么人吗?""什么?"
"他们还找到了什么人吗?""噢,没有,但你可能不会相信。你认识跟我们一起看录像带的那个律吧?"弗兰克不由得紧张起来。"认识啊,杰克·格雷厄姆。""就是他。这家伙在他供职的法律公司杀了两个人,然后又有人看见他地铁站跑出来,大约就是在你和那个人被袭击的时候。这家伙是个噩梦般杀人犯。他长得就像美国先生。""他们找到他了吗?就是杰克?他们肯定他逃了?"劳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是从地铁车站逃掉了,如果这是你的意的话,但早晚会抓到他的。"她朝窗外看去,伸手去拿手提包。"一旦你说话了,特区警察就要跟你谈谈。""我不知道能帮上多少忙。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劳拉。""这是暂时的记忆缺失症。你会恢复的。"她穿上外套。"我得走了。你躺在这里睡大觉时,有人还得为富人和名维护米德尔顿县的治安。"她笑了笑。"别老是这样,塞思。我们真的还心又要聘新探长了。""你们到哪里去找我这么优秀的人?"劳拉大笑起来。"你夫人几个小时之后就回来。反正你也需要休息。"转身朝门口走去。"对了,塞思,你晚上那个时候到法拉古地铁西站去干什么?"弗兰克没有立即回答。他没患记忆缺失症,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记得清二楚。
"塞思?""我也不知道,劳拉。"他闭上眼睛,接着又睁开。"我就是想不起来。"
"别担心,你会想起来的。与此同时,他们也会抓住格雷厄姆。到那时,能一切就都清楚了。"
劳拉走后,弗兰克并没休息。杰克逃掉了。他可能首先想到的是探长设骗了他,不过如果他看了报纸,就知道探长自己也糊里糊涂地就走进了别为律师设的埋伏。
但他们现在拿到拆信刀了。盒子里装的就是那东西,他敢肯定。没有那东西,他们怎么可能有机会抓住那这些人呢?
弗兰克又挣扎着想坐起来。胳膊上还打着点滴,脑子里有一股被挤压的感觉。他立即又躺了回去。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与杰克取得联系。现在他不知怎样才能完成其中的任何一件事。
"你说你需要我的帮助?我能做什么呢?"凯特直视着杰克,她脸上关切的表情一览无遗。
杰克靠着她在床上坐下。他看起来很担心。"我的确怀疑该不该把你牵连进这件事里来。实际上,我还在想是不是该给你打电话。""杰克,这四年来我都在和强奸犯、持枪抢劫犯和杀人犯打交道。""我知道。但至少你知道他们的身份。而现在却说不准这些都是什么人凯特,随时随地都有人被杀。这要多严重就有多严重。""如果你不让我帮你,我就不走。"杰克迟疑了一会儿,眼睛避开她的目光。"杰克,要是你不让我帮你,我就把你交给警察。你还不如到他们那里碰碰运气。"
他看着她。"你会这样做的,是吗?""我绝对会。我现在跟你呆在一起,这已经违背了所有原则。要是你肯让我帮你,今天见你的事我根本不会提,不然的话……"尽管他想到了所有可怕的可能性,但她眼睛里有一种神采,让他感到此时此刻能在这里是一种幸运。"好吧,你帮我跟塞思联络。除他之外,你是唯一值得我信任的人了。""但你把那个包裹丢了。他能帮上什么忙呢?"凯特掩饰不住对那位凶杀案探长的厌恶。
杰克起身踱起步来。最后,他停下来,低头看着她。"你老爸是个很难被人控制的怪人,凡事总会留一手。这些你知道吗?"凯特冷冰冰地说:"我记得。""对了,我现在就指望这个了。""你在说些什么?""卢瑟在这事上肯定也留了一手。"她瞠目结舌地盯着他。
"布鲁姆夫人?"
门又打开了一点,埃德温娜·布鲁姆从门缝里向外探望。"什么事?""我叫凯特·惠特尼,是卢瑟·惠特尼的女儿。"老太太冲她笑了,凯特紧张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
"我就说以前见过你。卢瑟常常拿你的照片给我看。你看上去比照片上漂亮。""谢谢您。"
埃德温娜打开门。"你看我这脑子在想些什么。你肯定冻僵了,请进来。"
埃德温娜把她领进小客厅。三只猫盘坐在不同的家具上。"我刚沏了些茶,你想喝一点吗?"凯特迟疑了,时间很紧。她看看这个家里狭小拥挤的空间:角落里放着架竖式旧钢琴,琴板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凯特看着眼前这女人孱弱的光,弹奏音乐的乐趣已经不复存在了。丈夫过世了,唯一的女儿也走了,能有多少人来看她?
"谢谢,喝点吧。"
两个女人在虽有些破旧却不失舒适的沙发上坐下。凯特啜着浓茶,身上始暖和起来。她把脸上的头发撩到旁边,朝对面的老人看去,发现她正用伤的眼神看着她。"凯特,我为你父亲的死感到难过,真的难过。我知道你们父女俩不和,卢瑟是我一生中遇到的少有的好人。"凯特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暖和。"谢谢您。在这方面,我们俩都有很多要面对。"
埃德温娜的目光移向临窗的一张小桌子上。凯特跟随着她的目光。桌子上摆着许多照片,像是万达·布鲁姆的小圣殿,记录了她度过的美好时刻她长得酷似她母亲。
一个圣殿。凯特心头一震,想起了她父亲保存的纪录着她辉煌的纪念品。
"的确是个好人。"埃德温娜又重新看着她。
凯特放下茶杯。"布鲁姆夫人,我也不愿马上谈论正题,但我必须抓紧时间。"
老太太期待地倾过身子。"是不是与卢瑟还有我女儿的死有关?"凯特露出惊讶的表情。"您为什么这样想?"埃德温娜把身子又向前倾过来一些,声音压低成了窃窃私语。"因为我知道卢瑟没杀沙利文太太,我知道这点,就像亲眼看见了一样。"凯特不解地看着她。"您知道是谁……"埃德温娜已经在伤心地摇头了。"不,不,我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父亲杀的?"现在埃德温娜绝对是犹豫了。她靠向椅背,闭上双眼。直到她最后重新睁开眼睛,凯特一动也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