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目光像监狱庭院里的探照灯一样扫过来的时候,卢瑟下意识地向后退缩。接着,她的目光落在床上,定住了。她盯着床上那个熟睡的男人看了好长时间,然后,她脸上露出一种让卢瑟捉摸不透的神情,既像微笑,又像是在做鬼脸。
她站起来,走到床前,低头看着那个男人。这是个人上之人,至少人们这么认为。但这个时代骄子此刻看上去却并不那么伟大了。他的身子有一半在床上,两腿叉开,两只脚几乎碰到了地板。看到一丝不挂的人摆出这种姿势,至少可以说很让人尴尬。
她上下打量着总统的身体,目光在某些地方逗留了较长时间。考虑到躺在地板上的死人,她的这个举动让卢瑟觉得很费解。在格洛丽亚·拉塞尔进屋和伯顿针锋相对之前,卢瑟曾以为会听到警笛长鸣,然后自己就坐在那里,看满屋子的警察、警探和验尸官,甚至还有医生忙得团团乱转,接着便是屋外挤得水泄不通的新闻采访车。很显然,这个女人另有打算。
卢瑟曾在CNN和其他几大新闻网的电视节目中见过格洛丽亚·拉塞尔,在各大报刊上见到她的次数也不计其数。她的相貌特征很明显,高高的颧骨中间长着一只长长的鹰钩鼻,是从切罗基(印第安五大部族之一---译者注)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头发乌黑油亮,直直地垂到肩上,两只大眼睛的那种深蓝色好像最深层海水的颜色,不够小心谨慎的人一定会掉进这两个危险的深潭之中。
卢瑟坐在椅子上,仔细地思忖着对策。看眼前这个女人在白宫气派的壁炉前自命不凡地讨论最新的政治问题是一码事;而看她在这样一个有着一具死尸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并去审视一个身份为自由世界领袖---但此刻却是赤身裸体的醉汉的人,这完全是另一码事。这是卢瑟再也不想看下去的情景,可他又不能把目光移开。
拉塞尔瞥一眼卧室门,然后快步走过去,掏出手帕,将门关上并锁上。接着,她又迅速返回屋里,低头看着总统。她伸出手,有那么一会儿,卢瑟不敢想她要做什么,可她只是拍了拍总统的脸。卢瑟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紧张起来。她的手向下移到他胸部,在他浓密的胸毛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下摸去,摸到他平坦的腹部上。他睡得正香,腹部均匀地上下起伏着。
然后,她的手更往下移,并慢慢拉开他身上的被单,让它掉在地板上。
她的手往下摸到他的裆部,并停在那里。随后,她又瞥了一眼卧室门,然后在总统前面跪下。这时,卢瑟不得不闭上眼睛了。他并不像这幢房子的主人那样有着奇怪的窥视癖。
几分钟过去了。卢瑟又睁开双眼。格洛丽亚·拉塞尔此时正在脱裤袜和内裤,并把它们一件件整齐地放在椅子上。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爬到正在酣睡的总统身上。
卢瑟又闭上眼睛。他不知道楼下的人能否听见床吱吱响的声音。可能听不见,因为这座房子很大。而且,即便他们听到了,他们又能怎么样?
十分钟后,卢瑟听到那个男人本能地低声喘息起来,那个女人也低声呻吟起来。但卢瑟一直没把眼睛睁开。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好像是纯粹的恐惧,以及对他们的厌恶一起综合作用的结果。他们对那个死去的女人太不尊重。
当卢瑟终于把眼睛睁开的时候,拉塞尔正直视着他。他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其实没事。她迅速穿上裤袜和内裤,然后,她自信地,甚至颇为自得地,对着镜子重新涂上口红。
她脸上挂着一丝笑容,两颊绯红,看上去年轻了些。卢瑟瞧了一眼总统先生。他又酣睡过去了,刚才的二十分钟可能已经被他的大脑当成一个特别真实而又甜美的梦留在记忆中。卢瑟又回过头来看拉塞尔。
看到这个女人在这间有死人的房间里,在不知道他存在的情况下直冲他微笑,卢瑟有点紧张。这女人的脸盛气凌人。卢瑟已经在这个屋子里看到过一次这种神情。这个女人也很危险。
"我要你们把这地方全部消毒,那个除外。"拉塞尔指着死去的沙利文夫人。"等等。她身上很可能到处都有他的痕迹。伯顿,我要你检查她身上的每寸肌肤。哪怕看上去有丁点不像她身上的东西,我都要你让它消失。然后,给她穿上衣服。"伯顿戴好手套,上前执行命令。
科林坐在总统旁边,强行往他喉咙里又灌下去一杯咖啡。咖啡因有助于驱除他的醉意,但只有时间才能完全抹去这个错误。拉塞尔也在他身旁坐下,并将总统的一只手握住。现在,他已穿戴整齐,不过头发还很凌乱。他的胳膊受了伤,但他们已尽可能将它包扎好了。他的健康状况很好,很快就会痊愈的。
"总统先生?艾伦?艾伦?"拉塞尔紧紧捧住他的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
他感觉到自己对她做的一切了吗?她怀疑。今晚他想干得要命,就想进入女人体内。她已向他奉献了自己的肉体,但没有征得他的同意。严格地讲,是她强奸了他。现实地说,她相信自己成全了许多男人的梦想。他能否记得这件事,能否记得她做出的牺牲,这并不重要。但他肯定他妈的清楚她此刻要为他做些什么。
总统的视野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科林揉捏着他的脖子。他慢慢清醒了。拉塞尔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两点。他们得回去了。她拍拍他的脸,打得不重,但足以引起他的注意。她觉得科林僵在那儿。天哪,这些家伙真是井底之蛙。
"艾伦,你跟她干了没有?""什……""你跟她干了没有?""什么……不,我想没有。不记……""再给他来点咖啡,如果不行,就往他那该死的喉咙里灌,一定要让他清醒。"科林点点头,忙去了。拉塞尔向伯顿走去,他正用戴着手套的双手熟练地检查死去的沙利文夫人的每一寸肌肤。
伯顿曾参与过无数次警方调查。他很清楚警探们要找什么线索,会到哪些地方去找。他绝没想到自己会用那些专业知识来阻止一项调查,但他也从来没料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他环顾房间,脑子里盘算着哪些地方需要检查,他们还使用过其他哪些房间。但他们对那女人喉咙上的掐痕无能为力,也没办法消除其他极细小的生理证据,那些痕迹毫无疑问已陷入她的皮肤之中。无论他们怎样努力,验尸官都会发现那些痕迹。不过,那些痕迹绝不可能真正追溯到总统身上,除非警方认定总统涉嫌此案,而这种可能性极小。
一个差点被掐死的娇小女人却因中弹而亡,他们只好把这种自相矛盾的情况留给警方去想象了。
伯顿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死者身上,开始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内裤往她腿上拉。他觉得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检查一下她。"伯顿抬起头来,想说点儿什么。
"检查一下她!"拉塞尔的双眉皱了起来。伯顿曾见她无数次地这样对待白宫的工作人员。他们全都对她心存恐惧。他不怕她,而且他够聪明,只要有她在场的时候,他都会想法开脱自己的责任。他慢慢地按吩咐行事。然后,他严格按照尸体倒下时的样子把尸体摆放好,摇摇头,算是向她汇报了。
"你肯定?"拉塞尔看上去不相信,不过从刚才和总统交欢的小插曲中,她已经知道他很可能没干过那个女人,或者即便干了,也没完事。但那儿可能有些痕迹。现在的警方能从最最微小的标本中断定出情况来,真他妈恐怖。
"我他妈又不是妇产科医生。我没看出什么,不过我也可能看出些什么,只可惜我没随身带着显微镜。"拉塞尔只好不管那个问题了。还有很多事要做,时间却不多了。"约翰逊和瓦尼说什么了吗?"科林把目光从正在咽下第四杯咖啡的总统脸上移开,说:"如果您想知道的话,他们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没告……""我按照您的吩咐对他们说了,就这些,主任。"他看着她。"他们是好人,拉塞尔主任。他们从竞选起就跟随总统了。他们俩不会坏事的,行了吧?"拉塞尔赞许地冲科林笑笑。帅气的小伙子。更重要的是,他是总统忠心耿耿的贴身卫士,他对她会很有用。伯顿可能会出问题。不过,她有张很有力的王牌:他和科林都扣动了扳机,也许是因为职责所需,可谁又真正知道呢?结果是: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卢瑟欣赏地看着他们的行动,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怀着这种心情,他内心有点负罪感。这些人都很出色:有条不紊,小心谨慎,思维缜密,没有半点疏漏。敬业的执法人员和职业罪犯没什么区别。手法和技巧完全一样,只是着眼点不同。不过,差别就在于着眼点,不是吗?
那个女人现在已经穿戴整齐,就躺在她倒下的地方。科林就要把她的指甲修磨完了。每片指甲下面都注射了一种药水,一种小小的抽吸装置已经清除了任何皮肤痕迹,以及其他犯罪证据残余物。
床上的被褥已经被拿掉,床也重新铺好了。那些布满罪证的被单已被收起来,塞进了一只帆布袋,它们最终将被扔进火炉。科林已查看了楼下。他们碰过的一切都已被清理掉,只有一件东西除外。伯顿正在用吸尘器给地毯的一些部位吸尘,他将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要退着出去,并不辞辛劳地把他们的痕迹全部消除掉。
之前,卢瑟曾看到了特工们洗劫这个房间。他们显而易见的目的使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盗窃案。那条项链和她那些过多的戒指都已被放进一只包里。他们要使现场看上去像是那个女人在自己家里惊扰了一个窃贼,他就杀了她。但他们却不知道,就在六英尺之外,一个活生生的窃贼正在耳闻目睹他们所做的一切。
一个目击证人!
除了他自己干的那几次,卢瑟从未亲眼目睹过任何一桩盗窃案。罪犯们恨目击证人。如果这些人知道他在这儿,他们一定会干掉他,这一点毋庸置疑。让一个上了年纪,三次失手的罪犯为人上之人做出牺牲,这不算是什么大事。
在伯顿的搀扶下,总统摇摇晃晃地慢慢走出卧室。拉塞尔看着他们走出去。她没有注意到,科林仍发疯似的在房间里搜索。最后,他那敏锐的目光盯住了床头柜上拉塞尔的皮包。那把拆信刀有约一英寸的刀柄露在皮包外面。科林迅速用一只塑料袋包着把拆信刀抽出来,准备把它擦干净。这时,拉塞尔急忙走过来,一把抓住科林的手。看到这儿,卢瑟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别擦,科林。"
科林不如伯顿那么精明,当然也和拉塞尔不是一类人。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上面全是他的指纹,主任。也有她的指纹,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这手柄是皮的,血浸进去了。""科林特工,我是总统委任的战略和战术顾问。在你看来很显然的选择,我却需要更多的思考和推敲。在分析完成之前,你不能把那个东西擦干净。你要把它放进一个合适的容器中,然后交给我。"科林刚想抗议,可拉塞尔威胁的目光打断了他。他尽职地把拆信刀装入袋中,递给她。"请小心拿好,拉塞尔主任。""蒂姆,我向来都小心。"她又赞赏地对他一笑。他也回敬了一个笑容。她以前从未对他直呼其名,他不知道她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还发现,这位白宫办公厅主任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发现。
"是,主任。"他开始收拾那些装置。"蒂姆?"他回头看着她。她向他走去,低下头,然后她捉住他的目光。她说话的声音很低,科林觉得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蒂姆,我们面临的是非同寻常的情况。我需要谨慎行事。你明白吗?"科林点了点头:"这的确是非同寻常的情况。看见那把刀就要刺进总统胸膛时,我吓得魂飞魄散。"
她拍拍他的胳膊。她的手指甲很长,修剪得很漂亮。她拿起那把拆信刀。"蒂姆,由我们两个人来保存它,好吗?不告诉总统,连伯顿也不能说。""我不知道……"
她抓住他的手。"蒂姆,在这件事上,我真的需要你的支持。总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我觉得伯顿此刻考虑这件事的方式也不太理性。我需要一个能够信赖的人。我需要你,蒂姆。这太重要了。你知道的,对吗?
如果我不觉得你能处理好这件事,我就不会求你了。"听到这样的恭维,他笑了,然后直视着她。"好吧,拉塞尔主任,听您的。"科林收拾完之后,拉塞尔又看了看那把足足七英寸长、血淋淋的金属刀,这东西差点葬送掉她的政治前途。如果总统死在刀下,那就不需要任何掩饰手段了。丑陋的字眼---掩饰,但在这个政治性很强的社会里,这却常常很有必要。她一想到那些可能出现的新闻标题,便微微颤抖起来。"总统死于密友卧室。总统夫人涉嫌谋杀被捕。各政党领袖们认为白宫办公厅主任格洛丽亚·拉塞尔应负全权责任。"但那种局面没有出现,也不会出现。
她手里握着的这个东西,价值超过一大堆武器级钚(放射性元素,核原料之一---译者注)的价值,也超过沙特阿拉伯石油的总产值。
有这东西在手里,谁知道会怎么样呢?也许这就是实现拉塞尔-里士满联手执政的手段?可能性绝对无限。
她笑了,并把那个塑料袋放进皮包里。
一声惊叫使卢瑟猛地转过头来。脖子一阵剧痛,他几乎叫出声来。
总统冲进卧室。他大睁着眼睛,但仍是半醉半醒的样子。前几个小时的记忆已经在他脑中恢复,就像一架波音747正停在他头上。
伯顿跟在他后面跑进来。总统瞪眼看着那具尸体。拉塞尔把手中的皮包扔在床头柜上,和科林在半途拦住总统。
"真该死!她死了,我杀了她。喔,好心的主,救救我吧。我杀了她!"他尖叫着,然后哭起来,接着又大声尖叫。他想推开面前的阻碍挤过去,但他还太虚弱。伯顿从后面拉住总统。
接着,里士满用尽全力挣脱开来,冲过房间,一头撞到对面墙上,然后撞倒在床头柜边。最后,这位美国总统瘫倒在地板上,像个胎儿似的蜷起身子,在当晚他曾想与之交欢的女人身边抽泣起来。
卢瑟厌恶地看着。他揉揉脖子,慢慢地摇摇头。整个晚上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渐渐变得让人无法忍受了。
总统慢慢坐起来。伯顿的神情和卢瑟相似,但他什么也没说。科林看看拉塞尔,寻求指令。拉塞尔捕捉到了他的目光,自鸣得意地接受了总统卫士的这种微妙变化。
"格洛丽亚?""我在,艾伦,什么事?"卢瑟看到过拉塞尔刚才看着拆信刀时的表情。他现在还知道了屋里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会没事吗?把它搞定,格洛丽亚。求你了。喔,上帝,格洛丽亚!"她用最令人安慰的方式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就像她经历数万英里竞选风尘时所做的那样。"一切都在控制之中,艾伦。我已经把一切控制住了。"总统醉得太厉害,根本无法领会她的意思,但她并不是真的在乎。伯顿轻轻按了一下无线耳机,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转向拉塞尔。"我们最好离开这该死的地方。瓦尼刚刚发现一辆巡逻车开过来了。""是……警报?"拉塞尔一脸困惑。伯顿摇摇头。"可能只是便衣保安例行公事的巡逻,可如果他看见了什么……"他不用再多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