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于追求自由的人一向是敬仰的。自身是燕雀,怎不羡鸿鹄?林语堂说:“他曾经属于我们的时代,却终于抛弃了这个时代,跳到红尘之外去了。”张爱玲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的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
赵朴初评他是“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其实他才不要当什么奇珍和明月,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心罢了。所以他出家也不是为当律宗第十一世祖,更不为能和虚云、太虚、印光并称“民国四大高僧”。弃家毁业不为此,大彻大悟不消说。那些虚名,他是不要的。真实的他,63个流年,在俗39年,在佛24年,恪遵戒律,清苦自守,传经授禅,普度众生,却自号“二一老人”: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
1942年10月13日,弘一写下“悲欣交集”四字。三天后,沐浴更衣,安详圆寂。“问余何适,廓而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一钵了却他的浮生,他的粗钵里盛满自由。
放下“放下”
文/星星索
卖了房。
又买了房。
卖房要定价、要到中介所挂单、要揣着钥匙带人看房。买房要看地盘、要到现场监督施工、要坐在自家的沙发上畅想未来。卖房的时候心里有不忍,抚摸着自己设计的月洞门回想刚搬进去那年的八月十五,天地苍茫,孩子尚小,被我们牵着小手,走在小区外面的马路上。月亮很亮。买房的时候心里有展望,要有茶室,茶室要有门额,门额题什么字好呢?叫个“月凉轩”怎么样?窗上要挂竹帘,墙上要挂一幅《兰亭序》,地上铺地毯,放矮桌,盘脚卧腿坐蒲墩。室外有小院,小院里要放长椅,秋天到了,落叶绣在长椅上。有友自远方来,我给他们用素油炒自己种的青菜。
我不淡定。甚至为这事好几个晚上睡不好觉——就是这么俗的一个人,放不下、看不透、想不开,有的时候还拎不清,羡慕李叔同,却做不到像他那样抛妻弃子入空门。就算有一天剃度落发,将来我的小孩要是被欺负,我怕我会第一个拎着菜刀杀上仇家的门。我也舍不得我一砖一瓦攒起来的家业,也舍不得我一字一画拼出来的文章,《盗墓笔记》、《鬼吹灯》之类的书如此销魂,光让我读典籍不让我读它们也是万万不能。
所以我有罪恶感。因为我写过一本书,名字叫做《有一种智慧叫放下》,里面贯串一条红线,就是禅的“放下”精神。李叔同放下了,义玄放下了(我们正定有临济寺,他就是那临济宗的大掌门),那么多佛门弟子聪明人都放下了,可是我自己却放不下。被人欺负会怒,吃了暗亏会闷,着了气会胸口痛。
后来我想开了:放不下就放不下嘛。放不下有什么了不起。俗人俗世,诸多困扰,心给缠得喘不过气,于是佛说:放下,放下。可是放眼世界,营营役役,真放下的又有几个。晚上散步,我还看见过大猫领小猫过马路,一个月大的小奶狗把脑袋塞进大狼狗的嘴巴里面,大狗也不肯咬;还有俩小胖妞跳拉丁舞。尘世风景我的心里无不屑,林林总总都是好。佛说:放下!这都是幻境!可是我爱的就是这幻境人间,有情烟火。
就好比感冒发烧,如果“放下”是强行退热的逆势疗法;放不下则是顺势疗法。嘴里念着权,心头萦着情,手指头按着计算机盘算金银,一来二去的,总有一天人也大了,绮念也淡了,争斗也看开了,这股子放不下的劲也就放下了,烧也就退了。你看世上那些成了精的老人家,未必人人都奉行“放下”为玉律金科,到最后不都淡然无一事了么?所以说放下也好,放不下也好,到最后不过是走一条“丫”字路罢了,左走也是对,右走也不错,两路总归是一辙。
只是我们把“放下”给捧得太高,仿佛只此一途,别无正道,唯有它才是救心良药,结果不知不觉的,“放下”就成了一种思维霸权,谁若是觉得自己的牵挂太多,淡定太少,就觉得做人是失败的,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打交道。
可是“放下”,那都是浴血而生,火里涅槃的。佛放下,那是因为佛面对过真正残酷的,所以他的坚强就是真正的坚强了;接触过真正丑陋的,所以他的美好就是真的美好;体验过真正复杂的,所以他的单纯就是真正的单纯;他曾经满满地提溜着这一切的残酷、丑陋、复杂,穿过尘世,然后又恢复到了坚强、美好和单纯,所以他的放下才显得一无挂碍,浑身轻松。这种放下的状态最坚实,最稳定。
因为一点小情小调,小伤小痛,就想要放下,这会儿看似放下了,一想到买房、购屋、孩子上托儿所、鞋城里卖的鞋在打折,马上一路飞跑。一边跑一边自谴,觉得自己咋恁俗,恁堕落,恁不高人呢……可就是没想到一件事:人活着本来就很累了,咋还那么左右互搏地自虐呢?
既然提尚且提不起来,放又有什么资格说放下?既然放不下,那就提着吧。提到看透了,想开了,想不放下都难了。
俯下身去膜拜卑微
文/李玉兰
周末,我带着女儿漫步在晚风中散步,不经意间,一个跪在街旁的男孩,刺目地撞入了我的视野。男孩衣着褴褛,头上扎着白色的布条,面前铺着一块写满红字的白布,大约在陈述着什么不幸,只是那白布脏兮兮的,几乎辨认不出最初的颜色。路过的人,或不屑一顾地丢下一句:准是骗局;或好奇地驻足看上一眼,顺手丢下一元、五角的纸币,男孩便慌不迭地磕头,嘴里含混不清地道着感谢。
北方三月,乍暖还寒,地上的冰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看着冷风中乞讨的男孩,我的心忽然很痛,我无暇去猜想他面前所写的悲苦遭遇究竟是骗局还是事实,只是在想:这是谁家可怜的孩子,竟在这样冰冷刺骨的水泥路面上,以这样屈辱卑微的方式跪着求生!
我就这样远远地观望着,不忍用自己微薄的施舍购买男孩本应坚守的做人的尊严。
一个衣着华贵、上了年纪的女人走了过来,弯着腰认真地看了看男孩面前的“陈述”,然后俯下身去,打开手提包,若有所思地找了一会儿,把一张十元的票子折叠了一下,小心地放在男孩面前的盒子里,轻轻地拍了拍男孩的头。男孩显然被感动了,连着磕头,不停地说着:“好人啊好人……”麻木的眼中,已有点点晶莹。女人的眼睛亮了,急忙挡住了男孩磕下去的头,又拿出十元钱塞进男孩脏兮兮的手里,才转身离去。我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个“好人”,但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在意周围有没有注视她的眼睛,自己这么做是否有意义,她只是随着自己的心之所指,停下了脚步,俯下身去……
一瞬间,我的心有柔软的疼痛划过,在这喧嚷的街道上,我仿佛闻到了来自灵魂的芳香,华贵的女人与卑微的乞儿像一幅画面定格在我的眼前,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关于高贵与卑微的故事。
著名的雅典哲学家苏格拉底曾经有一位很富有的学生,常趾高气扬地向同学炫耀:他家在雅典附近拥有一望无边的肥沃土地。
为了让他懂得谦卑,苏格拉底拿出了一张世界地图,说:“麻烦你指给我看看,亚细亚在哪里?”
“这一大片全是。”学生指着地图洋洋得意地回答。“很好!那么,希腊在哪里?”苏格拉底又问。学生好不容易在地图上将希腊找出来,但和亚细亚相比,的确是太小了。“雅典在哪儿?”苏格拉底又问。“雅典,这就更小了,好像是在这儿。”学生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说。最后,苏格拉底看着他说:“现在,请你再指给我看看,你家那块一望无边的肥沃土地在哪里?”学生急得满头大汗,拿着放大镜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他引以为自豪的那块一望无边的肥沃土地,在地图上竟连个影子也没有。可见,高贵与卑微只是一对境遇不同的孪生兄弟,两件不同质地的外衣,包裹着的其实是平等的灵魂和同质的生命内核。贫穷与富贵、伟大与平凡,不过是生命不同的阶段和形式。人生的旅程峰回路转,当我们恰好有机会可以与“卑微”遭遇,请让我们秉持一颗谦卑的心,俯下身去,留一丝灵魂的“芳香”……
长达一分钟的初恋
文/朱国勇
十七岁,花娇水嫩,一个年轻得让人怦然心动的岁月。
她,白净秀美,常穿着清澈如水的校服,笑的时候很是腼腆,让你觉得,有一朵白云从山头悠悠飞过。可是现在,她脸色如纸,躺在冰冷的病房,即将永远地告别这个美好的世界。一朵娇美的花,还没来得及开放,就已经凋零。
弥留之际,她双目直直地盯着病房门口,急促地喘息,喉咙蠕动着,只能发出模糊的呼隆声。那眼睛里,分明透着一份期盼。医生说,她可能有心愿未了,或者是想见什么人,想想,有谁没来看她?
妈妈流着泪水回答:“都来了,该来的,都来了。”爸爸说:“一定是想她小姑了,小姑最疼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小叔小婶,满满一屋的亲人,心痛而怜惜地看着她那张娇小的脸。
十多分钟后,小姑来了,一把搂住她,还没张嘴,已是泪流满面。没想到,她的喘息更加急促,挣扎着,似乎想抬头。原来,小姑挡住了她的视线。
妈妈伏在她的床头,泪如雨下:“孩子,你想要什么啊?”就在大家束手无策之时,她的弟弟来了,手里拉着一个怯怯的单薄男生。男生走到病床前,很局促地握住她的手。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温暖地映着他们青春的脸,纯美而羞涩。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欣慰,终于阖上了双眼,嘴角扬着一丝微笑。
这个男生,是她的同桌。他们并没有早恋,甚至连过密的交往都没有。最亲密的一次,一帮男生女生去少年宫,他骑着单车带她。为了防止摔下来,一路上,她紧紧地抓着底座,他的腰,她看了几下,没敢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