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一看,正是持刀客。
麻虾不知持刀客是敌是友,不敢贸然行动,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敌是友,也不敢胡作非为。我本想上去扶他,但是心里有点顾虑,怕他冒充老年人讹我,只好先问道:你有几十岁?
持刀客摸着屁股站了起来,看了看麻虾,又看了看我。他对我说:你好。
我对他点头示意,心里一直在思考逃脱的办法。持刀客说:你们在干什么?
麻虾开了口:不关你的事,你继续到路灯上去吧。
持刀客看了我们好半天,渐渐明白了怎么一回事,终于知道我们两人撅着屁股不是在玩相扑。况且我手里还拿着刀。麻虾凭着手里的刀比我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长,正斗志昂扬,一心只想把持刀客劝回路灯上去,最后和我一决生死。持刀客踮着脚尖鬼头鬼脑的走向麻虾,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鬼头鬼脑的,我又不是看不见。他手圈着自己的嘴巴,在麻虾耳边嘀咕了一阵。麻虾听完后疑惑的看着持刀客,持刀客坚定的点了点头,麻虾大叫一声妈呀撒腿就跑,跑了两步停顿了一下,把六十公分的长刀扔到后面,又叫了一声妈呀撒腿就跑。持刀客也跟在他后面跑走了。
我拾起地上六十公分的长刀,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王易打来的,说韩国佬要来疤庄了,我们去火车站接他。我往住处走,虫灾过后的村庄变得更加干净。他们已经整装待发,我将两把刀放进后备箱,坐上后座就出发。
看不出虫灾过后路边的风景有什么变化,倒是再也没在疤庄看到过萤火虫。树叶还是那么绿,叶子上的灰尘还是那么灰,开起车来还是风尘仆仆。我也看不出韩国佬有什么变化, 可能汉语比以前好些了,不过我没在意。韩国佬热情地跟信哥以及阿明握手,和我拥抱,最后到王易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这令王易很尴尬。稍稍寒暄几句,我们就出了车站,信哥突然说:慢着,既然来了我们就顺便嘘嘘吧,嘘完之后给韩国友人接风洗尘。
信哥率领我们走回了车站,这次我们的目标是个大个子,之所以会选择他,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信哥想在韩国佬面前树立形象。那个大个子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他的手臂比我六十公分的长刀还要长。大个子驼着背走出检票口,接着走在广场上,边上的持枪武警在他面前都暗淡无光,我还发现他的手臂比武警的95步枪还要长,他甩着两只手臂,就像拎着两根扫帚。
他一步跨过广场边的护栏,不过他的长手臂影响了动作的美观,他必须抬起手臂才能不至于将手摔到护栏上。我们赶紧迎上去,信哥和阿明分别将自己的刀放在高个子的脖子上。我看了一眼广场内的武警,他正在用手里的枪管挠痒。信哥说:劫财不要命。
高个子开口说话了,很令人失望,竟是娃娃音:你们真是抢劫的?
我们全都愣住了,就好像咬了一口冰激凌,居然被烫了嘴巴。信哥懒得跟他纠缠,示意我们搜身。我早就对他的手感兴趣,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稍一用力,就把他的胳膊拽了下来。我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明白过来那是假肢,连忙说对不起并且想给他安上去。他很有礼貌的用娃娃音对我说没关系。搜了好久,就搜到一本残疾证。
信哥抓着他的一缕头发说:钱在哪儿?
他不太敢用力,可能是害怕大个子的头也是假的。大个子又用娃娃音说:我没有钱。
信哥早就听不惯他的娃娃音了,凶狠狠的拉掉他的假肢,说道:要是再不说,胳膊别想要了。
高个子说:就在我的假肢里面。
信哥低头拧开了假肢上的几颗螺丝帽,然后将它掰成两瓣,里面掉下来几张旧纸票。信哥举起钞票说:就这点?
大个子点点头。
放走了大个子,我们走进一家小饭店。饭店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我们进去的时候老板娘正趴在柜台上睡觉,她的手臂及其粗壮,让我不禁怀疑那是不是假肢。老板娘凭借其很敏感的职业嗅觉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她说你们终于来了。我们问:你知道我们要来?
她说:每隔三天,都会有一拨迷路或无聊的人摸到这个地方来,雷打不动。
我们说:还有这事。
她说:其他时间也没有客人来,所以我只要每隔三天来一次就行了。
我们说:真是怪事。
她说:不然为什么我的店能够长盛不衰呢。
我们坐定,点上几样小菜,桌上摆满啤酒瓶。韩国佬显得很兴奋,看他那样子,恨不得扒光衣服对着镜子给自己画张裸体像。他话说个不停,嘴里还在嚼着东西,有一大半话我们都没听懂。大家都装作听懂了,我还以为只有自己听不懂。
老板娘将所有的菜都上罢,坐在拐角听我们聊天,这也不能怪她,这家饭店除了这间屋子就剩厨房了,我连卫生间都没有找到,可能在厨房里面。过了会儿,大家都醉醺醺的了,我隐隐约约看到桌子上的酒瓶在微微晃动。当是时也,老板娘不发一言,高频率蹬着两只脚咕咚咕咚跑到了饭店外面。她在外面看着我们,我们在里面看着她。此时桌子上的酒瓶还在微微晃动,中间碗里的汤也在荡漾。我说:怎么回事?
信哥不慌不忙说:地震。
其他人全都站了起来:啊?
房顶上的灰尘往下飘落,桌上的饭菜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沙尘暴。没过多久,酒瓶终于不再晃动了,我们坐了下来。老板娘走了进来,嘟囔着嘴,好像震级太小她不高兴。我们对她说:老板娘,这么怕死。
她说:我习惯了,只要一看到东西晃动就不自觉往外跑,有一次我老公压着我,动静太大,我吓了一跳一把把他推下床撒腿就跑。我老公拎着我的衣服往外追我,还大声喊呢,娘们,差点把我弄折了。
我们说:你真是太精明了。
她说:不然我的店怎么能长盛不衰呢。
我们拨开饭菜最上面一层的灰尘,继续喝酒吃菜。我想起小学时一次地震谣言,那时我住在学校宿舍里,半夜被阿姨叫醒,我立即坐起身,问阿姨:我又尿床了?阿姨小声说,不,要发地震了。当时阿姨穿着睡衣,露出大片大片的白肉,我还不知道地震是什么,只是单纯把它和阿姨的白肉联系到一块。因为阿姨彼时说话声很小,我猜想到地震不是好东西。宿舍里住了二十多个学生,一时间全部被阿姨叫醒,有的孩子习惯睡懒觉仍然不愿意起来,阿姨说,地震就快来了,还不起来!因此我们全都起来了,即便我们都不明白地震是什么。外面下着暴雨,并且有绿色的闪电,那时我第一次看到了真正闪电形状的闪电。接下来阿姨让我们坐在自己的床上保持清醒,待会警报一响就按秩序往外跑。过了很久,地震还是没来,孩子们都等得不耐烦了,全低着头在床下面找地震,还有的孩子打开自己的柜子说看看地震是不是躲在里面。我看到窗外校长和老师们撑着伞焦急的走来走去,全都把手机放在脸上打电话。我特意观察了一下我最崇拜的数学老师,他仍旧不忘调戏我们漂亮的语文老师。阿姨也有些疲倦了,抠着自己的咯吱窝说,这地震到底还来不来。我们都以为地震躲在阿姨的咯吱窝里。然后阿姨又花了好长时间给我们讲什么是地震。介绍完了地震,阿姨又讲了几个鬼故事好让我们放松。她把自己听过的鬼故事全都讲给我们听,最后真的没有故事了,我们吵着要听故事,不然就脱衣服睡觉。阿姨只好又对着手机讲了几个黄色笑话,我一个没听懂。直到她的手机没电,地震还是没有来。那天我明白了,最可怕的不是灾难要来,而是你明明知道灾难一定会来,可是它仍旧迟迟不来。要是你能够想得明白,其实这跟死亡是一个道理。
那天晚上本来就已经很晚了,一直折腾到天快要亮了地震还是没来,后来校长跑来对阿姨说:这是谣言,赶紧睡吧。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校长的眼神很暧昧。于是阿姨对我们说:这是谣言,赶紧睡吧。我们乖乖脱衣服睡了,虽然大多数的我们没弄明白“谣言”是什么东西。我旁边床上的孩子脱光了衣服,唯独穿着鞋子,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对我嘘了一声,然后道:要是地震来了,我就踩死它。
这就是那件事情的始末,它以一句可爱的玩笑话结束。其实当时我应该对床边那小孩说:这是谣言,赶紧睡吧。不过他可能这样说:谣言来了,我照样踩死。
印象最深的还是窗外绿色的闪电,天空会立即被照射成黄色。那天天气真的很异常,那场暴雨也是我记忆里最猛烈的。可能它不是简单的谣言,也许真的会有地震,不过该地震像一个屁,憋着憋着就没了。
老板娘坐回原来的地方,也抠起了自己的腋下。我们酒足饭饱,像酒囊饭袋一样走出饭店。老板娘咕咚咕咚跑到我们前面说:钱。
我们问:多少?
她说:两千。
韩国佬惊呼:你说的是韩币吗?
老板娘眯着眼从背后慢慢掏出一把长刀来,绝对不短于六十公分。我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疤庄每个人都能随时从背后掏出长刀,更不明白他们在掏出来之前把它藏在哪儿。就算该老板娘有地方藏,那些男人们到底藏在哪儿的呢,就算那些男人们有地方藏,往外拔的时候也会是痛苦不堪哪,说不定还会导致便秘或痔疮。我们有必要掏出刀和她较量一番,但是我们的刀都在摩托车后备箱。我们只好乖乖掏钱,我本想亮出我们是嘘嘘的身份吓她一番,但我想过了,要是没吓着她,那我真的很像****。我只有这样说:老板娘,你真是很精明。
老板娘舔着刀刃说:这就是我饭店长盛不衰的原因。
出门之后信哥说: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骑车往回赶,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韩国佬在信哥车上兴奋的看着风景,还伸着手张着嘴巴向信哥问这问那,信哥也张着嘴巴回答他。老方坐在我后面总是乱动,我怀疑他长了癣。还有可能是他想骑车,我们规定好了,去车站他骑车载我,回来我骑车载他,但他总是不满足,常常央求让他骑。
我们回到住处,唐兰和两孩子坐着看电视,还有两个张小姐——一个是张小姐另一个是她妈。信哥对唐兰说:你快去准备一些饭菜吧。唐兰将手里的遥控器一伸,电视里黄色的画面立即消失,消失之后还有一道白光闪过,然后站起身,一声不吭进了厨房。剩下两小孩互相咬了起来。阿明的相好张小姐跳进阿明怀里,说人家担心死你了。张小姐的妈妈坐着不动,看样子心情不怎么好。
没等多久,晚饭就开始了。张小姐的妈妈突然说:我只剩三个月了。
张小姐说:妈,妈的你在说什么。
她妈说:我去医院查了,医生说我癌症晚期,只剩三个月。
我们全都不说话,作沉痛状,这时王易对韩国佬说:你一来就出现这事,你们总跟这事有关。
韩国佬没听明白王易是什么意思。张小姐妈妈接着说:三个月,怎么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