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败前来卫城窥探的小股敌人之后,故陵王将除了背嵬军之外的所有部队指挥权交给南白象,拔营离开卫城前往妖兵肆虐的地区。
他离开卫城之后,再也没有接到朝廷的任何援助。
可笑的是,虽然只有他一支部队前移准备寻敌作战,汉王听信了周子兰与南白象的谎言,反倒对他起了疑心,下令背嵬军立刻与妖军作战,阻止敌人兵临王城。
十天来,他的部队不断东进,寻找敌人主力一直没有结果。
这些天中发生了两件令李川更加难过的事情。
首先是那位上大夫杨玉麟大人对李川孤立无援的情况深为同情,上书弹劾周子兰与南白象,反倒被发配到了故陵王的军队。虽然李川对多了一位忧国忧民的朋友感到高兴,可是自此朝中更加无人能替自己说话,他也无从知晓朝廷的情况。
另一件事是他被取掉了汉国兵马元帅的官职,如今他只是一个仅能指挥自己身边十几万军队的一个亲王而已。
疲累的背嵬军开到了东边的贺州附近,既无饷银,也无粮草。上书朝廷,如同石沉大海。叫附近真定县准备粮草,根本不理。李川写了一封信派人交给真定县知县,上写着:“三军无粮如何能够抵挡敌兵?若果任妖贼纵横往来,无所顾忌,公之属地如何保一方平安?如今援助我军即是救全县父老乡亲,望公以县职为重,不要做下憾事。待到妖兵来到无人出力,悔之晚矣!”
真定县知县得到南白象密令,不但对故陵王低声下气的恳求置之不理,反而挑唆南监军密报汉王:“故陵王屯兵不前,避敌不战,唯到处扰民,胁裹州县,其心颇为可疑。”
很快,李川收到了汉王怒气冲冲的申斥旨意,命他速速与敌决战,不得延误。
心如刀割,但国士之心依然雄健。李川率领饥疲的将士转移到了更东边的北梧城,希望能得到些救济,不料北梧府官见周子兰和南白象都排挤他,料定故陵王大势已去,也紧闭城门,不让一兵一卒进城。
背嵬军乃国之娇子,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当即便有总兵请军令要屠掉北梧城。李川知道现在自己风雨飘摇,稍有不慎不但不能在战场上死得其所,只会死在王兄的猜疑之下。他只有沉默,以置之不理的态度面对冷酷的现实。
军中已经快要绝粮,士兵们每天只能吃一顿稀饭,有时连一顿也吃不上,不得不靠草根、树皮和着很少的杂粮充。起初北梧城答应接济一天的粮食,但是李川派军队前去领粮,从中午候到黄昏,从东门转到南门,城门不见开,从里边倒传出话来:“天色已晚,只有杂色银一千两,没有粮食。”随即有守城人把银子从城头放了下来。
乡村和市镇上的老百姓既怕妖军,也怕如饿狼一样的背嵬军,一听说军队来到就纷纷逃跑,所以李川得到一千两银子却无处购粮。一些士兵又饿又气,在夜间分成小股,悄悄离开营盘,到乡村去寻觅粮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抢劫,于是老百姓对背嵬军越发害怕。凡官军所到之处,老百姓逃得干干净净,不见踪迹。
李川和手下的将领们得知背嵬军竟有抢劫百姓之事,都大为震惊。李川在与绿林、赤眉军作战时,最痛恨的就是汉军败类骚扰百姓,他甚至亲自带兵击溃过抢劫百姓的官兵,没想到就要与妖军作战的前夕,自己最信赖的背嵬军也堕落了。
大怒之下,他又感到了深深地悲痛,如果不是陷入绝境,这些好汉子怎么会做出这么无耻之事?他下令把参与抢劫的士兵一律逮捕,然后集合全军,噙着泪当众把他们斩首以警示其他人。
为了阻止敌人继续深入,他在畿辅东北接连袭破敌营,获得了很多胜利,但是敌人数目不断增加,大大超过了他最初探知的数量,所以仗越打越吃力,敌人四处分兵,背嵬军更加疲惫不堪。
继续深入形势将极为不利,无奈之下,李川将带着部队又折返向西。
一天夜里,李川的中军大营驻扎在一个山洞里,他和杨玉麟坐在一个青石板上无言以对。
杨玉麟本来抱着满腔热情来到军中,想对李川有所帮助,可是几天来他也是一筹莫展。他在万望城时了解的事情更多,对朝廷更加失望,常常在心里问道:“难道汉国要亡了吗?”
李川处理了一些军务,忽然对他说:“杨兄,你知道吗,我们已经到了绝境了!”
杨玉麟一愣,他接着说:“自从我带兵以来,什么样的困难我都见过,但是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可怕的局面,一整支精锐的部队在决战之前居然要崩溃了!你瞧,我的士兵,我的好儿郎们,他们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每天还要打仗,每天还要到处找草根!大家都明白我们是在等死,不是死于锋刃,就是死于饥疲。如今使军队没有四散的是最后一点报国之心,而朝廷不但不知鼓励士气,反而用尽花招来瓦解军心,沮丧将士们的爱国激情,这样下去,我情愿大家丧失军心,一起鼓噪而去,说不定还能留条活路。”
杨玉麟跳起来说:“王爷你是不是饿糊涂了?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背嵬军临阵逃散,丢光的不光是他们的命,还有故陵王一世的英名!”
想到后人会误解自己,说不定给自己安上个懦夫的名号,视声名大过性命的李川长叹一声。杨玉麟继续说:“眼下形势确实万分紧急,两军对垒,安危生死呼吸间就会分晓,怎么能让将士们空腹作战?目前只有向西转移,暂且避开敌人的主力,筹集粮草,休养兵马,待半月之后再与敌决战才有胜算。不然以饥疲之士当虎狼之敌,难免覆灭!背嵬灭了,汉国还能指望谁?”
李川想起王兄冷漠的面容来,微微摇头。
“畿辅西虽然也有兵灾天祸,但是还不十分残破,民心也还未失去,如果前去号召士民,则不但解决粮草断绝的困境,援军也能四处云集。对于畿辅西的士民来说,帮助王爷既是救国,也是保家,必然会闻风响应,持干戈为王前驱。”
杨玉麟的建议确实是目前的上策,但是这一点并没有打动李川,倒是他的慷慨激昂使李川深受感动。故陵王沉默一阵说:“杨兄,你的主意很好,可惜眼下不能用。我只能换个下策,派人向南白象作秦庭之哭。”
“既然可行,为何要用下策?”
“事情已经明朗,”李川觉得心中一阵刺痛,他站起来,昂着头来回踱了几步,接着说:“一个月以来,南白象与周子兰内外勾结,蒙蔽汉王,他们要议和,要踢开我这个障碍。现在王兄已经对我有了成见,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包含祸心的罪臣,虽然我现在暂统军务,其实危机迫在眉睫,不知道何时就会被逮捕回都。如果我现在移师西府,则南白象与周子兰必然会攻击我加一个临阵怯敌的罪名,马上就会有旨意捉我。与其死于王兄之手,还是让我血尽沙场痛快一时吧。”
“王爷血洒疆场,以身殉国又有何用?”
“但求问心无愧,吾不负国恩,死得其所!”
李川的心里充满了悲愤和灰暗,他背过烛光,浮出一丝苦笑,接着对杨玉麟说:“杨兄,我想拜托你去南白象那里走一趟,你愿意吗?”
“当然遵命。不过你要我去做秦庭之哭,我看也是白费一场。”
“尽人力待听天命吧,你在朝中与他还有有些来往,把我军的困境向他说明,也许会换来一点支援,虽然这是下策,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什么时候走?”
“情势万分紧急,越早动身越好。你这几天十分辛苦,今夜休息一晚,明早动身可以吧?”
杨玉麟想了一下说:“既然军情紧急,我今夜就走,请王爷快写一封手书,我好交给南监军,再努力说服他。”
约三更时分,杨玉麟拿着利川的手书,带着一个家人和李川拨给他的四名士兵出发了。李川送他到营外,两人握着手互嘱珍重。
杨玉麟策马走了几步,感到很不放心,又勒转马头,叮咛故陵王说:“王爷,国家安危集于你身,千万不要做孤注一掷,一定等我的消息。即使此策不成,王爷西移暂缓一时,等到决战大胜之时对朝廷也有了交代,请仔细斟酌,仔细斟酌啊!”
李川点点头,说:“兄快走吧,你说的话我字字记在心里。”
他目送六匹马在昏暗的星光下消失以后,呆呆立在营外不知该去哪里。他已经决心战死沙场,想到这次同故人相别就是永别,心中难过。“大丈夫既然以身许国,七尺身躯不敢私藏,成仁取义的道理,从来不敢有片刻忘记。来日一死以正邪气,在我看来只能嫌做的太少了。”
明知道南白象不可能给任何援助,他之所以把杨玉麟支走,只是为了替国家保留一个有用的人才,这一点,杨玉麟是无从知道的。
送走杨玉麟的当天夜里,李川得到相国的紧急文书,称妖兵已经杀到宾服城,国都危急,要求李川立即驰援。故陵王明知道妖军就在他的面前严阵以待,并没有向宾服移动,仅仅派少数游骑作为疑兵而已,却引起了朝廷的恐慌。
他把文书扔在一边,气恼不已:“又是自乱阵脚!周子兰在百里之外,事事牵着我走,这仗怎么打?”悲愤、失望、压抑和沮丧的情绪织成了一张又厚又重的网,网住他的心头。他在心里说:“算了,倒不如快点战死沙场,免得受群小摆布,多生闲气!”
虽然他看出来周子兰的要求根本是毫无道理,决心不理这个要求,可是他手下的总兵许承望和粟阳成也接到了朝廷的催兵文书。两位总兵本意是至死追随故陵王,然而李川不忍背嵬军背负叛国不听调遣之名,命二人率部即刻赶往宾服城。他手底下的总兵以这二人士兵最多,他们走后,其余五个总兵的部队连同自己的中军合起来不过六万人左右。
第二天中午,他率领这几万人继续向北,在荒野中安营扎寨。各营都派出一些人挖掘草根,洗净切碎后和着很少的杂粮充饥。
李川自己也吃用样的东西,他知道妖兵即将从这里向南深入畿辅,所以他决定就在这里稍微修整人马,明天寻找敌人主力进行大战。
这时神威将军罗浮白带着另外一支勤王人马二十万距离自己几十里外扎下营来。他赶快写了封恳切的亲笔信,派一名小校飞马送去,请罗将军把军队靠拢过来,以便互相声援,分散敌人军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