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从杨玉麟那里回来时,并没有直接回到故陵王的公馆,而是来到了安福门附近的相国府。他报上姓名,很顺利的就进了大门。跟着相府家人进来见到周子兰。
林安跪下叩头说:“小人拜见国相,不知相国召唤小人来有什么事吩咐?”
周子兰命他起来,问:“林安,你在故陵王身边已经多长时间了?”
“小人奉相国之命,在故陵王身边已经伺候了五年了。”
“五年,时间不短了。依你所见,王爷到底有无谋反之意?”
“小人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无,五年来所有情况,事无巨细小人已经及时禀报给相国了,请相国定夺。”周子兰心里暗骂:“狡猾!”
自大王即位以来,周子兰受命任国相,为此他对李寄海感恩戴德,确实为了汉国尽忠尽职。
对内有他的忠心辅佐,对外有故陵王英勇作战,原本汉国有了些不同于其他诸侯国的气候。可是周子兰从心底里对故陵王很不放心,史书中那些权势熏天最终篡权夺位的故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更深一层的是,故陵王的性格总给他容易被人左右的印象。并非说故陵王没有主见,而是在最关键的大事方向上,故陵王单纯激烈,难免走上歧途,他的能力与掌握的力量越大,造成的后果将越可怕。
鉴于此,周子兰派心腹林安于五年前接近故陵王,以便随时掌握故陵王的情况。
而林安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表面上对李川忠心耿耿,战场上几次出生入死,成了李川身边的亲近仆人。
“听说刘芳战死后,故陵王曾说过对汉王不满的话?”
“那是王爷酒后的醉话,恐怕当不得真。”
“故陵王任元帅后,曾多次更换军队指挥,尤其是背嵬军,更是如同他的私人卫队一般,可有此事?”
“王爷对军队里的腐败糜烂深恶痛绝,下大力气整治风气,背嵬军是他深予厚望的精锐,自然治理的也要多些。”
周子兰捋捋胡子说:“我还听闻,故陵王曾说东妖之祸,论根源还是我朝决策失误,饴虎为患,若他在朝中,必不会由此局面,那不是说他要比大王英明的多了吗?”
林安低声道:“小人看这只是王爷的激愤之言,未必有此意。”
周子兰冷冷一笑:“林安,你不要处处为他说话,这些事情你都没有禀报的十分明白,还是我从其他地方得知!你要清楚,你效忠的不是他,也不是我周子兰,而是汉王!”
林安一惊,前后胸猛然冒汗,赶紧跪下叩头不敢多说。
“许多事情,你没有想得很清楚,看的太浅啊。你说,故陵王到底是如何看待汉王的?你也曾禀报过说他广交草莽英雄,到底是何目的?”
林安害怕的厉害,含糊说:“相国想到的才是真知灼见,小人鄙陋,实在看不出其中的关键。”
“东妖进犯,全国兵马云集,此事应当有个交代了。你走吧,记得不要在故陵王那里露出马脚。”
林安已经看出国相即将对故陵王做些什么事来,更不敢说别的话了。他走出相府,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心里叹息:“王爷要完了。””
李川在万望的府邸里没有亲人,其实他除了李寄海也没有任何亲人。多年来忙于战争,他尚未婚娶,虽然为他说媒的人可以排到国境外,但是他从来不为所动。在他心里,国家,长兄就是一切,比结婚生子重要的多,也要有趣的多,因此,现在他躲在书房里倒也清净。随便吃了一点饭,他本想稍睡一阵,但想着今日王兄冷漠的态度,还有和战的决策,心里更加痛苦,无法入眠。
硬躺了片刻,他猛然坐起来,呼唤仆人林安来帮他穿戴整齐,现在就动身去白虎堂。
刚准备出发,军师梁龙选领着一个人正要进来,那人见到李川,抢过来向他施礼说:“王爷,胡不悦特来拜见,望赐一谈!”
李川看到此人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扶住客人双臂,笑着说:“哈哈,胡先生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太让我想不到了!”
梁龙选随后施礼,他的面色稍有些苍白,说道:“也是凑巧,我来王爷府上途中,正碰到胡先生向我军打听王爷所在,兵士怕是奸细,如何肯说,两人正在吵嚷。”
李川大笑:“胡先生霹雳脾气,这下可要气坏了。”
胡不悦也笑了:“本来也清楚王爷治军严谨,怕是不好打听,可是狗脾气还是忍不住犯了。”
李川拉住二人让到里边:“来来,请坐下叙话。”
这位来访的胡不悦是一位江湖奇人,年纪约有二十五六,身材健壮,精力充沛,本是卫城西辽野县旳一位武师,五年前妖军入犯畿辅,李川带兵星夜勤王,路过辽野时,胡不悦也率领几千多乡邻子弟参加对妖军的作战,深得李川喜爱,从此成了至交。李川辗转全国作战,几次想要胡不悦做官都被拒绝,因此对胡不悦更加敬重,后来他奔赴西境平叛,有几年不同音讯,今日突然来访,李川又觉诧异,又觉惊喜,所以纵然有要事在身也愿意同故人一谈。
在客厅坐下后,稍作寒暄,胡不悦开门见山说道:“王爷,你马上要去白虎堂商议大计,军务倥偬,难有空暇,我本不该来打扰,可是国家和议在即,养虎为患,眼看要酿成大错,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所以冒昧来打扰王爷。王爷前去议事,可知道朝廷准备暗向妖廷输银求和之事吗?”
“求和我也有耳闻,怎么还有输银之事?”
“听说朝廷愿意每年向东妖送白银六百万两,并割弃东境大片国土,以求旦夕之安
,这样只会养壮敌人,让我们输得更惨!”
李川叫了一声跳起来,两手按着桌子,身体气得发抖,两眼瞪住客人问道:“此话当真?”
“城里到处都传遍了,绝不是无风起浪。”
“妖廷同意了吗?”
“只因和谈的使者只是一个市井商人,妖廷不肯答应,一定要求朝廷派重臣前去议和才肯松口。如今如果不能大败敌军,城下之盟恐怕是必定要订,随后割国土,纳贡之事接踵而至,国家危险了!王爷深孚众望,兵权在手,恳请在会上痛陈利害,使主和的权臣不敢再提和议。然后王爷率领勤王大军与敌一战,必将大获全胜,到那时妖廷战无可战,和议又无,知我汉国大有帅才,以后才不敢有鲸吞蚕食的想法。”
“正应该如此!先生放心,我已经筹划妥当,必不能坐视有这样丧权辱国的议和之事。”
胡不悦大笑着说:“王爷真是我汉国的救星!若王爷军政大权都能握在手里,我汉国将会何等风光!不悦今天得到王爷这样的话,心里别提多高兴,该告辞了!”
故陵王拦住他:“胡先生,眼前军情紧急,我请你来我军中出谋划策,你该不会再不答应了吧?”
“小人对王爷的抬举实在是感激涕零,可是目前妖军已深入畿辅,小人家乡危在旦夕,小人还是想拜谒王爷之后立刻离开王城,星夜返回故里。若妖军果然到了辽野,小人誓将与乡亲与敌人拼死周旋。王爷的恩典,小人只好来日再报,望王爷成全。”
“胡先生思谋远虑,看来我是勉强不了了,先生今日就走吗?”
“马上就动身,不过走之前我还要办件事。”
不等李川问是何事,胡不悦盯住准备送客的林安,“今日中午,林公可是很忙啊。”
林安脸赔笑说:“小人只能为王爷跑跑腿,端茶送水办点小事而已,胡大爷取笑我了。”
“哪里哪里,林公交游广泛,刚出了杨大夫府上就钻进了相国府,可不是忙的很。”
林安惊得连连否认去过相国府。
故陵王听得一头雾水,说:“林安去杨玉麟老爷府上是我的吩咐,怎么胡先生又说他去了相国府?”他把头转向林安:“林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胡大爷看错了还是你有事瞒着我?”
胡不悦眼色阴沉盯住林安,冷笑着说:“林公,是我来说还是你自己承认你这五年来做的好事?相国大人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监视王爷?”
眼见事情败露,林安蹭到厅门,突然拔腿逃走。
冷眼旁观的梁龙选早就防着他这一招,身子一闪堵在他前面。
他感到脖子一阵窒息,已经被胡不悦牢牢卡住,他从嗓门里挤出一句话:“王爷,奴才对不起你。。。”竟被胡不悦活活掐死。
“糟糕糟糕!”胡不悦将尸体摔在地上,连连懊悔说:“王爷,小人自一月前发现林安与相国来往密切,怕他们对王爷不利,于是时常留意他的行踪,几天前才查明是相国大人五年前派他潜伏在王爷身边监视,这些年他将王爷的一举一动尽数上报。今天形势危急,小人不能再等,这才揭穿他的底细,一时激愤,下手不知轻重,王爷惩罚我吧。”
梁龙选上前求情说:“多亏胡先生警觉才揪出来这个奸细,狗奴才死有余辜!胡先生江湖人士,做事不太讲究,希望王爷海量不要放在心上。”
故陵王摇摇头示意并不责怪胡不悦,他叹口气轻声说:“吾到底做错了什么,竟劳累相国如此费心!”
“大丈夫光明磊落,岂惧宵小是非言!”想到这里,他一扫心中的不快,命人取出一百两银子和一柄自己常用的宝刀送给胡不悦,方便他号召乡民与妖军作战。
胡不悦只留下宝刀,坚决不要银子:“宝刀渴饮妖虏血,小人一定用它多杀敌人!战时粮饷草料难以为继,王爷还是要留下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送走胡不悦,李川立刻带着梁龙选动身前往白虎堂。
一路上,他还在为胡不悦的来访和慷慨返乡御敌而高兴,另外也对即将召开的军事会议隐隐担心。想到周子兰,他感到有些无奈和愤怒。
国都的士民早听说兰陵王即将与妖兵作战,自发的挤在街道两旁望着王爷和他的军师,他们不敢对王爷说话,只是肃静的立着。
人群中有的眼神忧郁,充满哀愁,而更多的却流露出信任和希望。
这次会议中,参加的有国相周子兰、监军南白象、兵部尚书以及其他的几位勤王大将。
刚刚坐定,兰陵王即说出自己的主战态度,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而且将自己对这次战争的谋划也说了个大概。
梁龙选接过话再要详细说明时,周子兰却说不能贸然出战,南白象正害怕自己跟妖兵打仗,趁机使劲附和周子兰。
其他几位将领原本正暗自佩服兰陵王的策略,看到国相和监军如此却不敢再说什么。
在座众人一时相顾默然。
兰陵王站起来,冷笑说:“兵临城下,诸君如此畏敌,看来是要小王一人独自作战了!那这个会议还有什么意思!小王要先走一步了回营部署了,告辞!”
周子兰缓缓说道:“还要请王爷留步。微臣和南监军来时受到大王嘱托,要王爷将所领兵马分出一部交由监军指挥。”
“什么?”众将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个时候不但不增援,反而分故陵王的兵,这岂不是要王爷万劫不复吗?
梁龙选脸色苍白,他的梦境浮上了沉重的心头。
李川明白击败东妖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汉王已经听信了周子兰与南白象的议和心思。
最后一丝希望顿时幻灭了,他陷入了绝望和狂怒之中,自己不惜为国肝脑涂地,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好,好!我只带走背嵬军,其他的部队皆交由监军指挥。”
周子兰还想说要他交出背嵬军的话,故陵王瞪起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和南白象。
南白象吓得一哆嗦,又想到背嵬军即使归了自己麾下也不会乖乖听令,反倒成了内患,赶紧出来打圆场:“王爷深明大义,做出这样的部署真是不容易。相国,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如何?”
会议草草结束,众人刚步出白虎堂,一个正在等候的背嵬军小校赶紧上来向故陵王禀报说已有敌军一部向卫城的大营移动,李川点点头,命立刻召集还在王城之内的士兵亲随一起返回卫城大营。随后他跨上踏红飞,没有向其他任何人打过招呼就飞奔而去。
一行人出王城时已是黄昏时候,等到人马出尽,城门缓缓关上。
故陵王想到此一别可能再无回来之日,他跳下马冲着王宫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大呼:“臣弟走了,愿吾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几句看似只是一般的朝廷仪节,但是故陵王说出来却充满了激动和痛苦。
梁龙选和众亲兵也扑倒跪在故陵王身后,这些好汉子脸上流满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