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很黑,公鸡刚刚开始鸣叫,李川由于得知大王要单独召见自己,虽然昨天忙于军务,他躺下时间很短,几乎没有怎么合眼,可是心情却被即将见到久违的王兄所激荡,一刻也睡不着。他起身洗脸,梳头,准备着进宫接受召见。
仆人林安劝他躺到床上朦胧片刻,他摆摆手,命林安准备早点。
吃了早点,稍微休息片刻,李川就开始穿戴整齐,天才蒙蒙亮。
接近天明时,周子兰来了。双方见面后,周子兰对他说了好些恭维的话,陪着他一起骑马去王城,李川不置可否。
路旁常常看到成群难民睡在街道两旁的屋檐下,不住地呻吟悲哭。李川不忍看,不忍听,那些声音却偏偏灌满了他的耳朵,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心里不住地刺痛,愤怒的想着:“可怜吾汉国!可怜吾汉国百姓!国家都被欺辱成了何等情形,居然还有人想对敌人委曲求全,妄想苟安一时!”
他向周子兰恨恨看了一眼,忍不住问说:“妖兵已临城下,听说朝廷和战决策不定,大王的意思到底如何?”
“大王今日召见王爷,正是要问问王爷的真知灼见。”
“老先生位居相国,大王以为心腹,不知道老先生意见是什么?”
“王爷,你知道大王英明天纵,许多事圣裁独断。。。”
“可是老先生是国之重臣,权倾朝野,常在汉王身边,対和战应该有明确主!”
“王爷谬赞了,小臣也主战。”
“嗨,太好了!”李川高兴地勒住马,与周子兰走的更近了一些。
“不过敌军势大,决战是否有必胜把握,还有待商榷。”
“只要朝廷主战,激励将士,不要左右摇摆丧失军心,我的背嵬军和各路勤王之兵大可一战。”
“这个。。。”
“相国大人,大敌当前,难道还有时间举棋不定?”
“等王爷见过大王之后,我们再详细商议如何?”
李川心中疑惑:“难道大王也忍心看着自家江山沦陷,主张议和?”
但他不敢问,只好对着周子兰怒道:“在吾看来,今日为人臣者,皆应死战以保汉国!”
周子兰面上微笑,心里十分不快。他觉得李川这个人真是和他的王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最大的特点就是让人琢磨不透。在战场上,此人戴着一副令人不胜恐怖的钢铁面具,杀人如麻从不后退,机智多谋,胸怀韬略,作战神出鬼没,不愧“战神”的名号。而在干戈不起时,他一旦摘下面具,露出那张漂亮非凡的面孔,内心就像个儿童一样单纯,根本不知道何为政治,手握重兵而多要出头张扬,毫不在意双刃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就等他一个错误即可让他人头落地!而且他太容易被人操纵,早晚怕是国家祸患。
此人秉性太强,很难同他达成一致,还是等他碰碰钉子再说吧。
李川看透了周子兰的议和心思,他冷哼一声,心里想:等我见了王兄再找你的晦气。
他们在王城外下了马,步入里面。
圣王台前很多内臣正在等待着故陵王,传李川速到平台见驾,李川微一拱手,算是作别周子兰,大步跟着内臣进宫。当他穿过前殿来到平台前,大王已经在盘龙宝椅上上等候。王座后有宫人执着伞、扇子,王座旁侍立着许多内臣。两尊一人高的古铜仙鹤香炉袅袅地冒着细烟,满殿里飘着异香,殿外肃立着铁甲仪仗,手里的兵器再早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金光。
李川在丹埠跪下,刚要行朝礼,李寄海连忙阻止了他,吩咐赐座。
故陵王仔细打量了下王兄,李寄海也在看着他,有片刻,二人同时在心里叹道:“真是憔悴了啊。”
汉王首先开了口:“王弟有多久没有入宫了?”“禀大王,自从去年三月弟领兵平息叛乱,算起来有十九个月没有给王兄请安了。”
“王弟戎马倥偬,为国浴血奋战,真是我汉国之中流砥柱。”
“弟长恨能力浅薄,不能为国荡平贼寇,御敌国门外!每想到这些,汗颜面对王兄!”
“弟不可勉力强为不可为之事,徒增悔恨而已。”
李川听汉王的话似乎另有他音,不觉咽下请战的话,静等王兄继续说。
李寄海看到幼弟直愣愣的听他教训,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幼年二人相处的无忧时光。
二十七岁的故陵王面容俊美,常年征战染给他一点风尘颜色,微尖的下巴上,配着些稀稀疏疏的胡子,宣告了一个青年的成熟。他其实无法给人一个精通弓马,常常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印象,但是他的一双剑眉和高耸的颧骨,宽阔的前额,闪亮的双眼却带着刚毅的神气,正好掩盖了柔嫩的内心。
把抬着头等他发话的幼弟好好打量了一番,李寄海笑着说:“妖军入犯,京师戒严,王弟不辞辛苦,千里勤王,又为孤总督全国援军,抵御妖军,孤很高兴,很欣慰。”
这两句话可以听出是发自汉王内心,李川不由得深深感动,觉得自己七年来浴血奋战都是值得的,即使令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兄长的拳拳深情。
随后李寄海命内臣取出花银、蟒缎赐给李川,李川要叩头谢恩,又被汉王阻住。
汉王问道:“妖兵声势浩大,锐不可当,朝廷上诸臣意见纷纷,难有定论,依王弟看来,到底应该如何决策?”
一听到汉王听出来这个问题,似乎有有犹豫口气,李川突然忘记了现在王兄身为大王的威严,而只是倔强的记得自己护卫王兄的责任,他也忘记了礼节猛然站起来,双目炯炯的盯着大王,声如洪钟地说:“王兄让弟督战,弟抛一腔热血以报王恩,当然代王兄主战!”
内臣们都吓了一跳,偷偷看大王的脸色,以为他要动怒了。汉王的脸唰地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李川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鲁莽,他收敛了眼神,却还是仰着头。
性情暴躁的李寄海并没有动怒,反而被幼弟的话弄得瞠目结舌,一时间没有话可以接上。过了很久,他才说:“说是要抚,那是外廷的朝臣中有人如此商议,并不是孤的主张。此事关系重大,王弟出去后可以同周子兰、南白象他们商量,如果不抚,那么或战或守,哪一个才是上策?”
“臣弟认为自古对敌,有战法,无守法。先欲战才能言守,如果举棋不定,战和两乱,到时越想守越被敌人牵制。”
“战与守,还是要兼顾。”
“战即是守。今日必须以战为主,守为辅,方能制敌而不制于敌。”
“王弟既然说战是上策,但我兵力单薄,如何能战?”
李川慷慨回答:“臣弟以为目前所虑的是并不是我国兵力不够,而是朝廷没有决心!各地已来勤王之师不下五十万,都城大营除守城外也有十余万列阵城郊,而臣弟自己的四十万大军,中有背嵬精锐不下十万,怎么不能一战?何况敌人长途来犯,深入畿辅,必须就地取粮费,恳请大王下旨,严令周围州县,坚壁清野,是敌人无处得食;守土之官,与城共存亡,弃城而逃者杀无赦!而且我汉国士民屡遭敌人蹂躏,无不义愤填膺,恨之入骨,只要朝廷稍加激励,百万之众何愁不指日可期?”
“他的背嵬军?一派胡言,汉国之兵难道不该是汉王的才对吗?”李寄海突然有些走神,王弟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而且为什么会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他淡淡的说:“粮饷困难。”
“都城与畿辅州县,官绅富户甚多,可以劝导捐粮捐物,已救国家燃眉之急,也是救了他们自己。”
关于这一点故陵王却不如汉王知道的清楚,李寄海明知捐粮捐物毫无希望,只能自取其乱,他苦笑了一下,说:“大营守城尚很吃力,不宜抽调作战。”
“即使大营不能抽调,臣虽才疏智浅,仍愿帅本部人马与勤王兵马,与敌决
战。”
李寄海心思沉重,默默无语,毫无表情的盯着故陵王的顶冠上的一颗明珠。
李川感到王兄沉默的可怕,低下头还是忍不住说:“今日国家危在旦夕,臣弟只想肝脑涂地,以报王恩。不过兵饷王兄还是要在意接济。”
李寄海说:“难得王弟玉壶冰心,一片赤诚替孤王分忧。至于兵饷一节,就命周子兰与户部设法接济。”
“谢大王!”李川离开椅子,叩头说。这一次,汉王没有阻止他跪下。
李寄海又问了些关于西边对叛军作战的进展情况以及防务情形,心里又犹豫起来。一方面,他觉得李川的决心是有道理的,军心民心也许可以支持一战。另一方面,他又怕万一战败,大局更难支撑。沉吟片刻,他说:“王弟往年剿杀流贼,捷报频传,可是东妖非流贼可比,要慎重。”
“臣弟并非没有与妖廷交过手,西妖大军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溃不成军,而且叛军中有赵世灯等部,坚甲铁骑,纪律整肃严明,其手下强兵悍将堪称精锐,战斗力极强,大王知之不深,只不过是朝廷不肯深入了解这些叛军。今日如果有人在大王面前极力夸张东妖如何厉害,臣弟以为不过是为了给议和创造条件而已。”
“我军新集,远道疲累,而敌人军势浩大,气势正盛,王弟一定要持重为上,不可浪战。”
李川听到“不可浪战”四个字不觉一惊,好像一道霹雳击在头顶。他想起来不顾一切继续向王兄披肝沥胆地痛切陈词,忽然大王用冷淡的声调说:“王弟鞍马劳顿,休息去吧,至于战守详情,可与周子兰、南白象等仔细商议,看看如何进行方好。”
李川不敢再说什么,更无从弹劾周子兰,只得叩头辞出。他从圣王台出来,心情异常沉重。他回到朝房,看到周子兰和南白象都在等候他,三人便谈起关于下午如何遵旨召开军事会议的事,尽管朝房不能多谈机密大事,但是李川也听出南白象果然同周子兰一个腔调,害怕同妖兵打仗。
离开朝房,他的勤王一腔热血差不多冷了一半,只剩下唯一的希望是在下午的会议上说服他们。
当他步出宫门以后,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太阳,在心里感慨:“他们如此惧敌,热衷议和,这仗叫我如何打?万不得已,只好抛开性命,独自力战以报国恩!”
在回去的路上,他看见了不少难民,使他的心中更加痛苦。回到公馆,听到家人禀报,有许多客人前来拜候并打听朝廷和战大计,李川推说连日不曾睡眠,身体不适,一概不见。
“王爷,”林安一面替他脱下朝服一面说,“刚才上大夫杨老爷来过一趟,等不着您回去了。他叫小人告诉王爷一声,他有重要话要和王爷面谈。”
“嗯,知道了。”
这位杨老爷名叫杨玉麟,同李川的交情很深厚。虽然论地位官职,李川要比杨玉麟大了很多,但是他一直对杨玉麟怀着敬意,认为他有见识,胆量,有骨气,有决心和才气,两人一直保持着很密切的联系。
“他有什么重要话急着告诉我呢?”李川心中思索着,“莫不是有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的方法?”想到这里,他吩咐林安说:“你马上去回禀杨老爷,就说我稍事休息后要去白虎堂同周相国,南监军议事,请他在府中等候,我回来时一定前去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