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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35个学员,毕业的只有34个,缺的人是木穗,木穗四个月没学满就离去了。

那天学校请了广州一名美发师,挺有名的,年轻时得过什么大奖,后来是什么什么大奖的评委。学校花钱把他请来,主要为了做宣传,好更广泛招生。他来时,张灯结彩,挂了很多汽球,还有红布横幅,学员微笑着列队站在门口,由他一个个握手。握到木穗时,木穗本来也是笑的,却突然脸色大变,把美发师的手猛地一甩,嘴唇都歪了。美发师神色倒是坦然,继续和蔼地把手伸向下一个学员,再下一个学员。但他的握手仪式最后被木穗终止了,木穗突然离开队列,走到美发师跟前。学校的老师问,怎么啦?喂,怎么啦?木穗盯着美容师微笑着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下流!然后她一转身,大步往外走,走出学校,再也没出现。

没有人知道木穗为什么这样。下流?大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发现下什么流了。这就是木穗啊,木穗就是这么怪,就是没真心来学头发的,走就走吧。三山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木穗了,平时想都没想起她,但有一天,木穗又出现在镜子中,她来紫蔷薇做头发,指定三山做。三山不是师傅,他在紫蔷薇干了一年多了,从小工升到中工,离师傅级还差一大截。店里的大师傅阿贵、阿辛、阿强,老板把他们轮番指过,让木穗一个个挑,木穗说,其他不要,只要这个。她把手指向三山。

那是三山第一次独自做头发,离子烫,一层层的碎发很考验剪功,形要饱满而轻盈,要清晰而富参差感,不容易的。三山看阿贵剪过无数次了,阿贵喜欢不时把杨剪和牙剪挂在无名指上,手一抖,剪子就转几圈,再剪再转,眼花缭乱,跟美国西部牛仔甩枪的帅劲有几分神似。或者,阿贵将尖尾梳插在自己的头上,他留着长发,随意地扎个小辫,尖尾梳就像一枚箭矢竖在那儿。三山进紫蔷薇后一直跟着阿贵,阿贵是他真正的师傅,他一切得以阿贵为中心。三山给木穗做头发,百分之三十的提成阿贵就拿不到,还把阿贵的面子涮了。阿贵坐在一旁,脸色不是太好。但也仅一阵子工夫,他自己慢慢把气理顺了,走过来,左看看右看看,边看边往木穗头上指指。三山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说那地方有问题,什么问题阿贵没讲,不过三山一琢磨,很快悟过来。这就是三山的好,从蓝太阳到紫蔷薇,每一处都不断有人说他有悟性。

有悟性不是靠嘴上说的,真刀真枪一练,才能见分晓。

木穗给了他第一把真刀第一杆真枪。

木穗从镜子中看着他,眼睛中央位置一点点往上拱,拱成两道彩虹状的弧线。太棒了!她说。转过头又喊一声,真的,你怎么做的?

老板听到声音,小跑过来,躬身问,小姐,满意吗?不满意请另外一个师傅再修修。

木穗说,很满意。我上回在纽约花三百八美元也没做到这效果。师傅,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专找你做。

三山没有答。他知道斤两,只是没有出大纰漏而已,木穗演戏了,木穗这么演,究竟要干什么?当然,他后来也知道了,木穗根本没去过纽约,她信口胡扯。

老板替三山答了,老板很高兴,拍着三山的肩说,阿山,他叫阿山。

阿山?很好听嘛。阿山,我每个星期来做一次头发护理,每个月来修一次头发,每季度来重新换一种发型,我就找你做,要预约吗?

三山很铿锵地点下头,却用嘴噜噜阿贵,找他要预约。

找你呢?我就找你。说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掏钱包,往收银台走去。

之后,她果然每周、每月、每季度来。常常还有其他女人同她一起来,这次杏子,下次桃子,再下次韩非子,杏子桃子韩非子都归阿贵做,只有她,一成不变,只找三山。其实没必要的,她的头发无论怎么做,最后仍然往后一绑,绑成马尾巴,多好的发型都体现不了,但她还是来,花钱让三山一次次打理。镜子中的木穗闪动着弧线妩媚的半月眼,定定地看着三山。他们一起在镜子里,一起颠倒了左右。有时动作幅度过大,三山眼一晃,其实是镜子晃,里头的木穗就像倒映在水中一样,一圈圈亮着光斑。

一年多以后,木穗对三山说,你得去考本等级证,没有这个证开不了店。

三山说,我已经考了。

木穗,你得去看看我选的那个店面,你不看我定不下来。

三山说,那去看吧。

看的就是这一家,在晋安河边。木穗问,怎么样?三山点头。那就定了。三山又点头。木穗站到三山跟前,字咬得很清晰,说得也很缓慢:是我们的关系,我们关系定了。三山脑中嗡嗡嘤嘤地响,像一列火车正轰隆驰过,而他,不知是铁轨还是车厢,有些颤动,有些晕眩,有些站立不稳,但还是把头点下了。这一天成了他们正式恋爱的起点。一边谈恋爱一边跟店主谈租金和押金,然后一边办执照一边装修一边购理发、烫发的一整套工具,慢慢地,都理顺了,理顺了就结婚,就开店,店名叫三穗梳剪坊。

说是恋爱,三山心里其实也没敢肯定下来。但说不是恋爱,他又更不敢肯定。

回三叉街跟父母先说店。父母脸色一下就难看了,他们理解错了,以为是三山要开,弄了半天三山终于还是回家向他们讨钱了,哪有钱。原先他们的算盘是这么拨的:学了艺,去中档店做小工,再中工,几年后手艺稍微过得去了,就去哪个偏远一点的郊区开家小店,能独自挣钱养家糊口娶妻生子就行了,当然最好也能每月拿些钱接济他们,这也不算过分。

等到三山说出木穗这个女人时,父母的脸色刹时变了,从难看变成好看,可惜变过头了,还是难看。怎么可能?这是父亲说的。这年头怎么可能有倒贴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看上你?母亲马上接口,是啊是啊,不可能啊阿山!

三山在这个瞬间感觉很好。一件事被普遍认为不可能,那就说明事情确实很难,非常难,大家都做不到。可是这么难,现在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换任何一个人,感觉都会好起来。

应该就是在这一刻,在跟父母说出木穗之后,三山才下定了娶木穗的决心。这样的女人都不娶,难道他是傻子?

三山成了三穗梳剪坊的老板。除了替三山理头剪头,木穗自己从不动手,连依娇的头也不碰。她其实手艺不错,三山的发型被很多人称道,但她就是不做。店里客人不多,但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三山让她请中工,她摇头,让她请小工,她把依娇叫来。有时候店里多来两个客人,她笑眯眯对人家说,要不,你换一家?往前走,左拐,不到两百米还有一家美发店。这就把生意弄丢了,等于丢掉钱,三山吱吱吱悄悄吸着冷气,木穗却一点都不心疼。三山就有点明白了,木穗开店不是为了挣钱,那是为了什么?开店难道还能当成玩?店选在这个地方,木穗心里其实早已定下了,让三山去看店面,不过是个形式,而三山那时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顺水推舟。

在木穗带他到晋安河看店前,三山根本还没开始动开店的心思,连阿贵这样的师傅都还没能力自立门户哩,主要是因为缺钱。三山在紫蔷薇打工所挣,剩余不多,勉强只够买几部电吹风机、几张椅子以及几面镜子。然后租金、押金、装修费用以及各式工具,这一大笔钱在哪里?木穗说,钱不用愁。三山小心翼翼地瞥她一眼。木穗手一挥,说,钱你不要管。那谁管呢?木穗嘴一撇说,何远新!

三山那时还不认识何远新,也不知道这个名字与木穗之间的关系,偏偏木穗也不肯讲,三山问了,她只是笑,眼睛一会儿拱起,一会儿拉平,像两根蹦跳的牛皮筋。

开业前夕,木穗把三山带回家,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愣愣地站在客厅朝三山张望。木穗把三山一指,又把他一指,飞快地说,陈三山同志,何远新同志。

三山吱唔着不知说什么好。何远新比他先反应过来,噼噼噼拍着自己的肚皮说,对,何远新,是我,木穗的老爸。然后他呵着嘴,征询地看着木穗。

木穗把红色的结婚证书往前一举,说,结了啊,汇报完毕。

何远新眯起眼看看结婚证,又斜过来看看三山。三山想以后如果有女儿,女儿带回的老公无论是猪八戒还是孙悟空,只要是她爱的,再不满意自己也会迅速把肝肠翻过来,调整出最柔和温暖的眼光,绝不让新来乍到的女婿感到有寒剑和冷刀呼啸而过。

何远新的这一眼让三山腿都软了。

这个房子三山住得别扭。房子其实无所谓,他在意的是店,店像青山,有了它,就不怕没柴烧。我们搬到外面住吧。他对木穗说。

木穗断然拒绝。不行,应该的,就住他的房子。他的房就是我的房,以后一切都是我的。

三山想这话倒是在理,何远新只有一个女儿,他的遗产还能落到别人手里?都是木穗的,也可以说都是三山的,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以后,是将来。既然将来这一切都十拿九稳,现在又何必非得在人家屋檐下难受?三山说,还是到外面租房住吧,住这里不好。

木穗说,为什么?很好嘛,我认为很好!

三山有点难过,明明不好,至少看上去不太好,他们父女俩连话都没几句,木穗却死咬说很好。丈夫是用来信任的,否则结婚干嘛?睡在一起干嘛?木穗从三山脸上看出不高兴,马上陷入更不高兴之中,泪很快溢上来,非常委屈的样子。她望着三山,一直望到眼泪慢慢咽下去了,才说,对不起,我比你大,还虐待你。

这话离谱了。三山摆手。她比自己漂亮,比自己有钱,她有店有房,三山已经占了便宜,占便宜和被虐待是完全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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