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向家的方向走,但我走不动。我记得我深呼吸了几下就决定了要往屋里看,有一种冒险的危险正在我的心里形成诱惑。四周很安静,我能感觉到阳光泼洒在身前身后时发出的那种咝咝的声音。阳光这么好,怎么还能这么安静?这诺大的一个村庄。
我艰难地转过身去,脸正对着破屋的门口。屋内很暗,从明亮的阳光里看进去我只能看到从破了的屋顶处漏下来的无数光柱。我抬头看屋顶,找寻那些正被阳光穿越的破洞。老鼠在椽子上嬉戏,它们像成串的冰糖葫芦一样首尾相御,互相追逐。阳光投射到老鼠们的身上,光怪陆离,时隐时现,像三流歌星的演唱会那种花里胡俏的舞台效果一样,叫人想看也看不清楚。眉头在不自觉中皱了起来。我没有再犹豫,扒开流淌在我身前的阳光,抬腿就踏进了这间已经被废弃了二十年的破屋子。
这是否也是一种命运?我在梦中的命运。我感觉到我跨过门槛时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把屋顶上的老鼠吓得吡哩啪啦往下掉,弄出满屋子的灰尘,像下了一阵老鼠雨。老鼠们一边吱吱的叫着喊着一边四处逃遁,吱吱的叫声此起彼伏,响彻这间已经二十年无人居住的破屋。好像过了挺久,屋里再度回复到安静。
或者这个印像是错误的也说不定,我只是看到了老鼠到处乱窜和像下雨一样往下掉,而不是像上面说的那样听到各种声音,很可能我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这些都是我想像出来的声音,是我在醒着时常常听到老鼠那种吱吱的叫声和常常遇到能发出吡哩啪啦声音的场景,所以这两种声音在我的思想里生了根,以致在梦里不自觉地调用了这一记忆文件。
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颤栗像电流般传遍我的全身。“啪”的一声有人开了灯,亮晃晃,我看清了屋里的一切。我吓得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这个时候真实的我,准确说床上的我,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全身。
在前面我已经说过,梦里毫无道理可言。在梦里,我想闭上眼睛不去看我已经看到了的,可是我仍然看到了。睡在床上的那个真的我肯定是闭上眼睛的,这个时候想睁也睁不开眼睛,但在梦里却是怎么样也无法将眼睛闭上。我知道了我所看到的都是假象,我已经知道我正处在梦境里。问题是我无法从梦境中走出来。
知道了是在梦中,反倒增加了一份真实的感觉和恐惧。
母亲躺在正对着门口的地上。
母亲的眼神,母亲的身形,母亲的的手和脚,是这样的陌生。我知道这是我的母亲,虽然我看到的母亲已经发生了严重变形,但血液里的感应让我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母亲的真实存在。母亲躺在地上,她的身下铺着一张很薄的三合板,三合板上没有铺席子,也没有铺床单。我想,母亲怎么能躺在一张三合板上?这种三合板上有木刺。母亲的眼神焕散而迷离。母亲已经认出了我,她应该是想对我笑的,这我知道,但我却看到了从她的眼里淌出泪水。我的出现,令母亲流出了泪水,泪水令母亲的眼睛变得清沏,像我在上次回家时看到的那双眼睛一样清沏。
母亲的脸上尽是土,眼泪从她的脸上流过,留下两行明亮的痕迹。我想起一个诗人的诗句:
泪水将岁月冲散
流星把田园堆满
月光抚平你的伤痛
让星空变成你的家园
我有点不明白这诗句的意思,我只是触景生情而想起了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