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其实也没多大个事,你情我愿男欢女爱的,又有什么?甲方公司资产挺大的,但实际上都是农民在管理,素质很低。
他没吱声,他在等着后面潜台词。
我晚上试探地跟王总打了电话。王总很恼火,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其实,搞得我也为难。你看,要不你先……
我懂了,章总!明天,不,今晚我就写辞职报告。
不不,只是暂时休息几天。等王总的气平了,想通了。你再回来。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章总。
第一次主动挂断了电话,竟然有一种轻松感。肚子不饿了,头也不晕了,脚步轻飘飘的。他突然之间有了方向感。不一会工夫,他就走到了温馨田园的旅店门口。老板娘正靸着拖鞋打扫楼梯口,见了他,吓了一跳,拖把也掉在地上。她把眉头撇成了八字,皱纹像落在面粉上马鬃毛。她说,先生,不是我报警的。是隔壁的那个臭婆娘报的警。她只是想破坏我的生意。你要找就找她!她在。要不,我带你过去?
他笑了。把身子靠在吧台边,说,我不是来寻仇的,我是来住店的。
你不要吓我,先生!
我吓你什么。你是哪里人?
我,江西人。她捡起了拖把,把溜到脸上的头发重新夹好,咦,您怎么知道我是外地人?
本地人都叫师傅啊。
呵呵。我们外地人做生意真不容易呢,您多担待点。
所以,我来住店的。还是那间房,空着吗?
空着,空着。那天警察来后,就没什么客人了。师傅,您真是要住吗?老板娘转到吧台里面,抽开抽屉,把钥匙串拿在手里。
我累了。想休息一下。真的要住!
只您一个人?
是的。他掏出钱一百块钱,扔在吧台上。
老板娘把钱装在抽屉的一个铁盒子里,锁好,说,只要五十的房费。五十留下当押金。叮叮当当上楼,开门。楼梯里很干净,弥漫着一股清香味儿,跟那天的感觉截然相反。老板娘是不是生意不好了,才想着打扫卫生?
把自己呈八字型放倒在床上,逝去的情形像电影一样回放起来。一点也没有睡意。倪娜跑到了脑子里,她的细腻而光洁的腹部,她挪动着的大腿,她的吻……她怎么样啊?那天真做了就好了,就没什么后悔的了。现在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真是够冤的。嗨,再说,这跟真做有区别吗?衣服都脱起那样了。那帮警察和老板娘都见了。不是那样,罚金能交吗?也许还是得交。他们够厉害,有本事。她在干什么呢?事情路人皆知,她扛得住吗?那个人会打她吗?肯定会打。那么疯狂,什么事做不出来。不不,她一个女人。不能让她一个人扛。要扛,我们一起扛。与其分开扛,不如两个人一起扛。坏成这样了,又还能怎么样?找她!一定要见到她!不管她怎么样,都要告诉她:该承担的我们一起承担,该完成的我们一定要完成。一定要找她,痛痛快快做一回那事!警察又来,那就当着他们的面做好了,就像花花她妈一样,当着众人,如痴如醉,连在一起。
他后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怎么才想到她?他赶紧拨她的电话。关机。霍地从床上跳起来,头上冒出了汗,拉开门往外跑去。老板娘问他,他说,等一会就回来。他又说他不能一个人住,他要带个人来住。
老板娘心领神会地说,真找不到,我给你找个小妹。
他跑着回到了新建小区的门口,在瑞祥商店里买了三瓶啤酒,打开一瓶喝干,拎着两瓶进了小区的门。门卫的小伙子他认识。小伙子冲着他笑。不知笑什么,就是那憨憨地笑。
他知道倪娜住三号楼。所有的干部都住三号楼。当初修房子的时候他就知道。三号楼比哪幢楼都结实都实惠都宽敞。三号楼绿化带、路灯、地板墙都比别处的贵。这就是权力。权力的好处就在于比普通人高级,所以,人人都制造权力,然后再去追求权力。真是这样吗?那可不一定。活得高级的人就快活吗?快活才是无法复制无法重生的。通过自己的奋斗来恢复青春的激情才是快乐获得重新的权利。我现在就有激情。什么也不怕了。一切都不在乎的。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他哈哈笑了两声,在绿化带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把另一瓶啤酒不停地往嘴里喂。每喝一口,力气似乎就长一点。这块石头是他从老家的山上挖来的。王总说,这个转弯处一定要有块石头,其寓意是金诚所至,玉石为开。于是,他用礼拜天的时间在山上找呵找,终于找到了这块看上去像一道山坡又像一扇门的石头。其实卖石头的到处都有,但自己找的才有诚意,又能节约钱。甲方就是上帝,甲方一句话,我们就得像骡子一样,仅仅只为了换取他们的笑脸。笑脸能值钱吗?是的。甲方的笑脸就是值钱的。他们一高兴,就会给我们带来好处。我们是为好处而活的。可是,我又是谁的甲方?我没有给谁带好处,所以,我不是甲方。永远也不是。老薛在我手下干活。但干得鬼都不怕。民工们找我要钱,要得气焰万丈火气冲天,动辄就要跳楼要告状要封门。他们是弱势群体,所有的部门都要为他们说话。我得对他们和颜悦色好言相劝。而我是什么?既不是弱势,也不是强势。在民工眼里,我是强势。在老板眼里,我是弱势。其实我什么势也没有。一个没势的人。狗还有势呢,狗仗人势呢,这公平吗?没有。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们只是看到了公平的影子,它是月亮里面的嫦娥,它是铜镜里面的鲜花,它是海市蜃楼。我们只是向往公平,就像普罗米修斯在人类的心里种下了盲目的希望一样。没有了希望,人类就得灭绝。没有了公平的向往,我们就得去自杀。
石头周围的绿化带都很年轻,树看起来阿娜多姿的,有红叶李,有香樟,还有女贞子。在柔和的路灯下,像罩上了一层面纱,如果有音乐,它们似乎能轻歌曼舞。一些虫子在灯光下飞来飞去,有一些野心。好吧,没势咱就造点势吧。
他站在三号楼的下面,仰头喊,倪娜——倪娜——下来!
声音很空旷很灵动,自己听了都吓了一跳,像是别人的声音。有一些暗的窗口亮了起来,伸出一些脑袋。他喝一口啤酒,又喊倪娜!
有些窗户关住了,还拉上了窗帘。他能听见窃笑声,像油撒在烧红了的铁板上。
电子门叽叽了两下,开了。瘦瘦的男人出来了。这次他没打赤膊,而是穿着一件白棉T恤。另外,又有几个人影也跟出来了。他没看清。他以为倪娜会跟着出来。他温柔地喊,倪娜,倪娜!
男人冲了过来,给了他一个嘴巴,骂道,你就是严安?
是的。我是!一点也不疼,就像在毛坯墙上蹭了一下。
你胆子还够大的!下午都干什么去了?当了缩头乌龟了!
瘦男人又打了他几下。打得很吃力的样子。但他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不知打了多少下,他才抓住了男人的手,把他往后推了一下。男人后退了几步。
是的。我下午是缩头乌龟。但现在不是了。
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