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没再去过白水市区,但那里的事情还是有所耳闻。我知道,鹏程结婚了,妻子当然不是小舟,是某位我认识的女性,眉心当然没有旺夫痣,外形不甚可取,不过人家的爸爸腰身很可取,靠得住。记得上学时我经常在夜里和鹏程跑到宿舍顶楼去,躺下来,仰望星空,谈过去,谈将来。有一次鹏程咬着牙对着星星说:“别人能得到的,我一定也要得到!”为了增大力度,他特意把垫在后脑勺的手抽出一只来,在胸前狠狠比划了一下。我不知道,他现在满意了吗?
让我开心的消息是关于苏部长的――大前年市委领导班子大调整,任市长荣升市委书记,苏部长本来很有希望更上一层楼,可惜的是有天雨小墙滑,苏部长不小心摔进他家前面的花圃里去了,胯部粉碎性骨折,在医院住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后,再也无法坐端正,在主席台上老是端着个肩膀,相当不严肃,结果,给来考察的上级领导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连部长也给换了,安排了个闲职,让他提前体会退休生活的美好。苏部长一失了锐气,脖子再也撑不住了,窝下来,像只打盹的不再具备下蛋能力的老蛋鸭。
我最在意的当然是棒槌兄。我走后的第三年,电视台响应上级号召要进行改制,主要目标是卸担子,棒槌兄平时话少,外形比较接近老实人,于是被拿去试点,要他们自负盈亏。因为不知水深水浅,开始大家都略带同情地看着他,有人还盘算着过年时私下模仿市委领导慰问困难家庭一般给他塞个红包。棒槌兄也着急,手脚冰凉――整个科室十几张嘴巴都系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呀!不曾想广告不少,开头是一些老朋友突然冒出头来,后来要求登广告的人就源源不断了。一年下来,纯收入四百多万,整个科室的人员工资多得让其他科室眼白扯红丝,见面笑起来肉都是硬的。因为资金结余较多,当然主要是为了欢天喜地的和全国人民一起再次迎接新世纪并提高采访的及时性,棒槌兄经过集体讨论,每人配发本田摩托一辆。这下,整个电视台炸了锅了――十几个人骑着一模一样的新摩托昂着头一齐在台里进出,太夸张了!有人当然受不了了。
大家都说,棒槌兄人才,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提升,太憋屈了!这下领导们该见识到你的能力了,台里还空着几个重要位置,死活都该轮到你了。棒槌兄还在酒杯里幻想着更上一层楼呢,结果,正月十五还没到,就被双规了。双规的目标是犯了错误的干部,具体操作是在规定地点、规定时间交代问题,而且是必须交待。“双规”既是一种调查措施,也是一种保护措施,避免被调查对象再犯错误,或受到不必要的干扰和影响――听起来相当踏实。棒槌兄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略略有些骄傲,他还劝慰同科室的人说,皇帝都不急呢!我又没犯错误。出门前他特意换了条新领带,换洗衣服也不带。
几天后,棒槌兄出来了,精神很饱满,就是胡子长成了野草,身上臭得要死,领带不见了。没问题。他当然没问题,他说如果我有问题这天下还有干净的人吗?
这话听着刺耳,所以不久他又在规定时间到规定地点去了,这回他学乖了,多带了一套换洗衣服。这次他面对的是纪检委重新成立的五人小组。因为他透明得无色玻璃一般,连影子都没有,所以五人中的四位都觉得不好意思,想早点放他走。可是第五个人不肯,死活不肯,他说,经过他手下的,从没有一个没问题!只好请示苏部长。苏部长说:“按原则办事!”
出来后,棒槌兄神色有些不对,经常发呆,嘴里念念有词:“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结论很快下来了,党内处分。那天棒槌兄听完后,起身上厕所,还没走到门口,脚一软,矮在地上,送到医院,脑溢血。
后来,棒槌兄离了婚。离婚是棒槌兄主动提出来的,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无法履行男人的义务,太对不住人了。
我一直想去看看他,可每每想法一起就被打消了。因为一想到在那里又要见到某些人某些事,心里难免不快,最主要是这些年来我东南西北地跑,一直到近两年才稳定下来。那天我女儿问我:“爸爸,什么是好朋友?”我女儿在幼儿园上小小班。我脑子里一下跳出棒槌兄那张田里种出来的脸。我决定,这次下福建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他,不然我会睡不着。
临上车时我给棒槌兄打了电话,我说过几天我想顺路去看看他,棒槌兄似乎吃了一惊,喜得连连咬着舌头说,好啊好啊好啊。但电话里的他有气无力,让我的心提到嗓门眼。我忍不住问他,鹏程现在怎样?棒槌兄好像没听到,电话里传来了他的喘气声,粗,沉重,等半天才传来他的声音:“啊,天太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