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面的两个新面孔讲起话来声调不高,嗤嗤嗤的,好像怕干扰了周围的空气。我老半天才发觉,他们讲的是闽南话!白水腔的闽南话。车停在一个叫洋口的小站时,雨水终于稀疏了一点,这时,窗外出现了一个花白脑袋――是个流浪的老人。年轻的那位卷卷眉尖,把刚要放进嘴里的面包塞回袋子里,扎好,递给了窗外的老人,老人对着车窗鞠了几个躬转身要走,小年轻喊住他,摸出一把花雨伞递了出去。老人接了雨伞,不住地抬起手肘抹脸上的水。老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对面敞篷货车底下,把拐杖、面包丢上去,夹着雨伞往上攀,远远望去,好似一朵移动的蘑菇,彩色的。他刚把瘸腿收进车厢里,货车就启动了,蘑菇很快就变小了。四十来岁的那位突然叹一口气:“不知他要死在哪里!连家都没有。”我心一动,和他们搭上了话。我发觉我的闽南话远不如他们流利――我在白水足足学了一年的闽南话,大家都说我说得和本地人一样好――而且,他们不是闽南人,他们是江西人。小年轻说自己刚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当然,他们学校就业率是百分百,名校嘛,难道还不会作假。他说身边的是他亲叔叔,他们要到白水找他堂叔,找工作,他堂叔在白水市当主任,很好用,前年夏天他堂叔回过一次老家,祭祖,场面摆得很大,还给祠堂换了新牌匾。小年轻说,堂嫂也一块回来了,堂嫂真白呀,雪似的,看了眼花,老人们说,堂嫂旺夫,因为她眉心长了一颗旺夫痣,奇怪,那颗痣竟然是紫红色的,看一眼就忘不了。我一激灵,支起身来:“你堂叔叫啥?”小年轻刚要张嘴,他叔叔扯了扯他的袖子,于是,他把嘴闭紧了,噙了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时,车进了南平来舟站,我下了车,向窗口里的两位挥挥手,转车到福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