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迪道和小组的另外四位同志,在老百姓眼中是不折不扣的“汉奸”。丁公量对他们说:“不要太拘谨,放开手脚,主动跟鬼子、密探接近,打麻将、推牌九,甚至逛妓院,但是如果去妓院一定要‘借干铺’,不能‘睡湿铺’。”
丁公量还告诉手下的同志:“进茶馆,要进窑子,你们一定要懂这些。那些地方是最邋遢、最龌龊的地方,但是你们要进入到这种地方去。”周迪道和同志们过去不敢做的事情,这时候也必须大胆去做,既然是汉奸了,就应该既能够吃到日本人的心,又能够挖出许多情况。
一天,“400”小组在日伪报社发展的一名线人,匆匆赶来,从口袋中小心地掏出一卷日军宣传品,这个重要情报表明:鬼子马上就要下乡扫荡了。
鬼子要扫荡的时候会有一些“苗头”出来,比如说要抢粮。线人也不是马上就能知道确切情报,而是需要看“苗头”、看现象。这时鬼子往往会要密探一起去,要翻译一起出发。从这些现象里面可以了解到什么地方要扫荡,于是,丁公量他们马上就告诉有关的地区。
迅速的情报传递,令日伪扫荡队伍往往颗粒无收,败兴而归。宪兵队思想课长铃木渐渐失去了耐心,他觉得周迪道等人,混吃混喝,却没有情报。为了稳住鬼子,丁公量决定,今后要利用打时间差的方法,为鬼子提供既“假”又“真”的情报。
丁公量老人说:“所谓时间差,就是我们给日本人的情报确实是真的,但是等到日寇嗅到、布置下来的时候,我们这里早已经变化了,那个情报已经不起作用了,已经成了旧闻了。比如说,我们司令部在什么地方开一个什么大会,这个情报是真的,但是当日寇拿到情报的时候,司令部早已经走了。”
假情报后来被屡次证实,日本人对“400”成员们的不满和怀疑渐渐消散。丁公量把情报送出去,是要让这个情报为敌人所信任,而且能够起到调动敌人的作用。具体说,主要就是周迪道提供给铃木的情报,能够使铃木在宪兵队里得到重视,这样铃木就会觉得很满意,反过来他对周迪道的小组也就重视,觉得很亲切。
丁公量领导下的“400”小组,潜伏在宁波日本宪兵队,传递情报无数,解救同志多人,为妓女赎身,枪毙叛徒,引起伪军内斗,坚持一年零三个月,直至抗战胜利。
暗杀(硬伤:日军有大校吗?——大佐?)
1943年末,日寇华北作战兵团开始在河南新乡、开封等地集中兵力,囤积物资,于1944年春在中牟、花园口一线强渡黄河,攻克郑州,沿京汉铁路南下,直扑武汉、广州,企图打通华中走廊,支援南太平洋、东南亚地区的对美作战。
11月,第二次大战和欧洲部分结束了,美国开始向日本占领的亚洲地区发动猛攻,节节胜利,并且控制了日本人后方补给的海运和空运。前线日军作战需要接济不了,华北的日军派遣总司令部制定计划,在1943年的冬天,日军在黄河北岸的开封和新乡聚集大量兵力。
因应形势,1944年春,重庆国民党情报部门也大力部署,加强华北沦陷区的地下抗日组织。军统特务王芸彬,被征调到河南新乡,组建抗日杀奸团。“绝杀汉奸”是当时的军统除奸标语。
抗日杀奸团,简称抗团,是九一八事变后不久,在天津和北京由一些青年自发组织的一个爱国组织。抗团里面的成员都是青年学生。当时的天津和北京,北洋军阀后裔中的很多公子、少爷们,都参加这个组织,声势很大。
1944年4月,在伪第六方面军的掩护下,王芸彬取得了公开合法身份,并建立了新乡地下工作组。王芸彬被安排到了伪第六方面军的参谋处。参谋处处长是门致中,他是黄埔军校第十二期的。门致中给王芸彬安排了一个公开的身份,就是谍报参谋。
王芸彬老人说:“这个时候我可不是王芸彬了,我叫郭冰然,郭参谋。”在新乡宪兵队,还有一个特务机关,就是宪兵特务队。门致中也给王芸彬弄了一个公开的身份:当顾问。
接下来的日子,王芸彬注意到一个人——新乡车站机务段工人刘鹏,这个人的背景有点儿神秘。王芸彬老人说:“刘鹏这个人平平凡凡、朴朴素素,待人接物很厚道,乐于助人,从不跟人计较得失。我听他的口音,是贵州人。后来,他跟我碰到几次,也主动跟我说话。”但是,当时大家也不深谈,都是客客气气的。
1944年10月下旬的一天黄昏,平日里客气稳重的刘鹏,忽然跑来,他告诉王云彬:下午日落前,20多架日本战机从北边陆续降落在西郊日军飞机场。情报迅速通过王云彬到达美军基地。第二天黎明前,新乡上空机声轰鸣。七八架美式重型轰炸机在四架“黑寡妇”夜航战斗机的掩护下,仅十分钟,就把西郊机场日寇飞机及机场设施炸毁。
初次合作,信任在国共两党的地下抗日人员之间建立起来了。
1944年秋的一天,刘鹏告诉王芸彬,日本指挥部命令新乡车站站长,限令第二天组装十三节军用列车,装载物资驶向郑州,这些物资必是日军前线作战急需,刘鹏提议炸毁军列。
王芸彬对刘鹏说:“不要在新乡车站炸,而是要等军列开过新乡车站以后,走到黄河铁桥时再炸,不但把车炸了,而且连黄河铁桥一块儿炸了。”刘鹏说:“太好了,太好了。”王芸彬的爆破小组带上炸药,在新乡车站就登上了车。
在第一节车厢和第二节车厢交界处的连钩上,王芸彬紧紧地贴上了一个三十克的炸药,起爆器也安好了,时间定为三分钟。安好炸药以后,王芸彬爬到第二节车厢顶上,用手电筒跟第五节车厢联系,那边回电表示:“知道了,我也投放。”王芸彬顶着烈风低着头爬到第五节车厢,爬到车门那个地方,用手去推车门。车门很松,把车门推开了,王芸彬就把三十克的炸药变成圆的塞进去,同时把起爆器也安上了,时间也定好了,然后又用手电跟爆破组的小张联系:“都好了,跳车。”他们两个都跳下去,王芸彬跳下去以后正好滚到沟里面。
爆炸虽然没有成功炸毁黄河铁桥,但炸毁了四十多米的路基,日军大为震动却调查无果。1945年3月下旬,宪兵队里忽然来了一个日军“北”大校。3月以后,他经常到宪兵队来,宪兵队长对这个北大校毕恭毕敬。后来才知道,这个北大校是华北派遣军司令部派来主管豫北地区的保卫工作的,专门对付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他的地位很高,不仅是大校,而且还是一个皇亲。
这个北大校,每到礼拜天的晚上,总是一个人,不要任何人陪同,雇上一个黄包车,把他拉到妓院去发泄性欲。他离开妓院也很准时,每到12点钟,他就雇黄包车把他拉回军营他住的地方。根据举报,很少有哪个礼拜天他不去的。王芸彬他们研究了这个情况,认为这个人一定要除掉,如果不除掉的话,对王芸彬自己领导的那个组织,对八路军的地下组织,比如刘鹏那个组织,以及其他的抗日组织,一定会非常不利。
一场暗杀行动,在王芸彬心中渐渐酝酿成熟。王芸彬用的枪是前进基地配给他做特工狙杀人的左轮手枪[左轮手枪即转轮手枪,是一种属手枪类的小型枪械。其转轮一般有5~6个弹巢,子弹安装在弹巢中,可逐发射击。为了配合多数人使用右手的习惯,转轮多向左摆出,“左轮手枪”因此得名。但它的原意是“转轮手枪”,与左右没有任何联系。],子弹是高爆头的,只要击中人就活不了。那天晚上,王芸彬预备好出手了。准备用木船接应他的同伴小张,也把船放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12点左右,王芸彬等了不到四五分钟,就看到一个黄包车摇摇摆摆地过来了。那时路上虽然有电灯,但是光线很暗,王芸彬看到一个军官倚靠着坐在车上,嘴里叼着烟卷,手里扶着军刀,穿一件大衣,王芸彬几步就蹿了过去。北大校发现有人过来,挺起了身体,骂道:“巴嘎雅路”。
王芸彬右手嘣的一枪,声音很闷。王芸彬老人说:“这枪不太响,嘣的一枪,就看到大校往前一蹿,子弹从右边进去了,啪,向左边倒下去了,我左手拿着手电一照,看到他的左脑袋没有了。”车夫吓坏了,愣在了那里。王芸彬告诉车夫自己是游击队,被打死的是日本特务,让车夫把车扔了,赶快跑。枪一响,船上的小张也上来了,上来以后拿手电跟王芸彬联系,王芸彬几步就跳到了船上,船就顺着水流走了。
事发后,新乡日本宪兵队将沿途所有摊贩,全部缉捕,严刑拷打,车夫一家三口惨被折磨致死,但日本宪兵队仍然一无所获。
日本人见到中国人躲着走
那段日子,国共两党的地下抗日人员,在各自的潜伏岗位,通过种种特殊手段,完成了对敌情报搜集传递、物资运输、策反、破坏乃至暗杀行动,他们都在等待那个胜利的日子。1945年8月16日,丁公量正在洗澡,一个通讯员跑来大叫:“粟科长,粟科长(粟后为丁公量化名),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日本投降了!日本投降了!”他交给丁公量一封谭政委(谭启龙)给的信。丁公量看了以后,向同志们公布了胜利的消息。丁公量老人回忆说:“当时在那里的同志,全站起来欢呼呀,这个信里就是讲,延安的电台报告说,日本已经投降。”
在同样的日子里,王芸彬也在享受着胜利者的骄傲。王芸彬老人说:“那个日本宪兵队的队长,级别也不高,他拖着他的小马,把他的一柄军刀,祖传的军刀送给我了,他说对我很钦佩。在日本,尤其是贵族家庭,军刀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很宝贵,他把这军刀赠送给我了。他第二天就走了,第二天日本的部队也撤走了。”
同样的日子,带给所有人同样的心情。何荦老人说:“我一看马这么多,手电到处摇,就知道是大事了,大家不睡觉了,看看到底是什么大消息,一会儿就听到了,日本鬼子投降了,哇,一个晚上没睡觉,都快活得要死。”
彭望缇老人说:“我们胜利以后,日本人也蛮怪的,看到中国人对面走过来,他们就过到马路另一边走,离我们远远地走,不敢跟我们面对面地走”。彭望缇老人认为,这是日本人不敢来对视中国人那种胜利者的眼光,他说:“那个时候,我们自然而然地觉得我们是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