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1938年,日本在东北的兵力已达8个师团。日本帝国主义在加紧对东北抗日军民进行血腥“讨伐”的同时,为了切断抗日武装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还采取了许多法西斯的政策与措施,其中最主要的就是1938年起推行的归乡并屯的“集团部落政策”,归屯并户,强迫分散居住在抗日武装活动区的民众离开原住地,迁到日伪指定的地点,组成由日伪军警直接控制的大村落,并拉起刺轨,对抗联活动地区的村落进行集中管制。这样一来,小青年想当抗联军也出不来了。家家都有户口,一个人从家里出来被敌人知道就会全家被烧。而且,归屯并户以后,村民们只有在春秋种地时才能出来。而到了东北漫长的冬季,抗联的战士想找到村民购买粮食等都非常困难。人民群众对抗联的支援受到限制,这给抗联给养、宿营、兵员补充等方面都造成很大困难,抗日游击根据地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遭到了破坏,因而使东北抗日联军受到极大损失。东北抗联进入了最困难的时期。
抗联战士除了要面对战斗的残酷,所面临的饥饿和酷寒也到了近乎残忍的地步。亲历过当时困难时期的抗联战士说,当时东北抗联战士有三种死法:第一是打死、第二是冻死、第三是饿死。战士们饿得厉害,就到山上采野葡萄叶吃;刚生下来的孩子靠喝尿才活过来;吃一个牛头大伙儿就能过年;一个包米粒管走七天七夜……说起那段艰苦岁月,战士们滔滔不绝。当时抗联3路军第12支队的战士李桂林则对吃棉花的事记忆犹新。他说,实在饿得难受,就把自己棉袄的棉花拽出来碾成一个蛋放到嘴里,然后用雪把棉花球咽下去。到现在他的胆结石里就有棉花。这些棉花,连同那段记忆,跟了他七十多年。
东北的冬天,山区最低气温可达零下五十度。所谓的“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生活对于抗联战士们而言也已是难以想象的奢望。躲藏在密林中的他们即便在滴水成冰的夜晚也不能轻易生火取暖,因为一旦生火,附近的日军碉堡就会发现有人在“集团部落”之外活动。“有的人冻痴了,抱着树墩以为是火盆,就那么活活冻死了,干巴巴的。”单立志老人说。
十四岁女孩在狼群之间
1938年冬,随着东北抗战局势的恶化,李敏所在的抗联第6军第1师被迫离开根据地开始转移。
11月23日,由于情报失误,转移途中的李敏和战友们与日军围剿部队迎头相撞,白山黑水见证了一场异常惨烈的战斗。这一天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七十多年后的今天,老人依然不曾忘却。
就在撤离部队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座山岗的时候,走在前方的尖兵发现有敌情,这时候,敌人的尖兵已经迎上来了。徐光海主任大叫:“就地卧倒!”话音未落,敌人的机关枪就开始了扫射。年轻的战士小马非常勇敢,拿起手榴弹就往敌人机枪手身上甩。敌人机枪手被打死了,低下脑袋,刘排长就连滚带爬地过去抢机枪。就在他已经把机枪抓到手,想往回运的时候,后面又来一顿机关枪把他打倒了,他抱着机枪趴在那里,再也没动弹。
敌人又是机关枪,又是迫击炮的猛攻,迫击炮崩起来的雪块、土块几乎把抗联战士们埋在土里。激战了二十多分钟后,李敏和战友们听到东山也响起了枪声。
她们被包围了!
又是一阵激战,裴大姐受伤了。
李敏老人还记得当时裴大姐已经冲她们急了,命令大家撤退:“我命令你们撤退,我们剩一个也是一个力量,你们要听我指挥!”这时,在李敏的左侧,还有一个姓李的战士也牺牲了,小马也牺牲了……最后一看,战友们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短暂而血腥的战斗之后,小李敏和仅剩的几个女战友开始顺着一条冰冻的小河撤退。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一粒粮食的她们在雪地里挣扎着前进,她们还没有突出包围圈,敌人就在附近。
“拼命跑啊,有多大劲使多大劲。那雪深,都到膝盖。”李敏老人说。因为路不熟,她们不知道往哪里退。后来,原本在前面带路的党员金大姐实在跑不动了,就叫小李敏在前面带路。走了一百多米以后,小李敏突然发现后面战友们的喘息声和踩着雪的声音似乎没有了,她在大雪里艰难地转过身,想看看战友怎么还没来。然而,她却发现茫茫的雪地里只剩下了她自己,后面已经没有人了。她急切地朝更远的地方望去,隐约有很多的黑点在晃动。她意识到:战友们已经被日军骑兵包围了。此时此刻,14岁的李敏只能靠自己了。
敌人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见没别的地方躲,就钻到树根底下,用雪把自己埋上。没过几分钟,日本人的马队就过来了,其中夹杂着伪军的喊声“往这跑的,往这跑的”。“马蹄嗒嗒嗒地响,就像踩到我脑瓜子的感觉,紧张极了,也不敢看,反正是坑有多深我就使劲往里钻多深……”很幸运,敌人走的这条路正是李敏和战友们昨天走过的、去密营的那条路,所以敌人没有注意到她的脚印。天渐渐黑了,敌人走了很久,小李敏站起来看看,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看看周围,山也是黑的,天也是黑的,又开始下起了雪。“冬天山上的雪都像蝴蝶这么大,那个树,风呜呜一响,好几个树同时就喊那个声音。哎呀,简直怕极了。”现在说起来的时候,似乎那种恐惧在李敏的心里并没有消减。
这时候,她不知道是不是队伍就剩下了她一个,但她明白,自己要继续往前走。李敏试图挪动脚步,这才发现棉袄棉裤全都已经结冰了,她就趴在旁边的一棵倒树上,一点也走不动了。突然,李敏听到一个声音,她睁开眼睛集中精神一听,是狼叫唤!“完了,完了,我今天一定叫狼给吃掉了。”小李敏绝望地想着。突然她想起来,上山的时候交通员曾经说过,在野外遇到野兽就点火或者敲树。“旁边的倒树上有很多树枝,我把它撅下来就开始敲树。当当当,当当当,拼命地敲,一边敲一边就退,果然声音越来越远了。太阳一出来,我就暖和暖和。啊,有个死老鼠,伸着四个腿,闭着眼睛在那躺着。我一看,我想这是个肉啊。”想到这儿,李敏用柞树叶子把老鼠包上,揣在兜里就走了,她在想着找个地方把老鼠烧着吃了。
当李敏拖着沉重的双腿爬上一个山头时,她惊喜地发现山下的河边竟然有一座房子。她高兴极了,心想:可找到了,这不是抗联的密营就是烧炭工人住的地方,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向山下跑去。就在她接近房子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地上的脚印是一个眼一个眼的铁钉鞋印,这铁钉鞋不会是敌人吧?她犹豫了一下,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次,她看到了旁边有个厕所,厕所最突出的特点是散落着一些手纸。抗联哪有手纸啊!她立刻意识到:完了,这不是自己的队伍,得想办法往回跑。李敏刚想到要跑,迎面过来一个人,带着三角黑口罩,说“八嘎”……李敏说她当时索性豁出去了,对着走出来的日本兵“砰”就是一枪,然后一个人拼命朝树林里跑。当时大雪纷飞,树林很密,或许是因为发现地上脚印不多,加上风大雪大也看不清楚,日本兵打了一会儿就没动静了。
李敏虎口里逃过一劫。
逃出敌人视线的李敏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鼠得烧着吃了,因为实在太饿了。“特别香,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味儿”。
吃过老鼠李敏又有了些精神,但很快天又黑了。幸亏当晚没有下雪,否则很容易迷路。李敏爬上了一个山坡,突然发现下面有亮光。她想,这个亮在下边,应该不是星星,也不会是月亮。正想着,她听到踩树枝的哗啦哗啦的声音,下面有个人喊:同志们,同志们,起来起来……起队了起队了。“一说‘同志们’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把我,哎呀,打明白了,哎呀,就走不了了。哇一下子就哭……”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又一次红了眼眶。后来,小李敏就昏过去了,战友们怎么把她抱到火堆前她都记不清了。
李敏遇到的这支队伍是抗联第6军的另一支部队。此时,十四岁的她已经在雪野中独自支撑了两天两夜。
多年之后,李敏才得知,她所在的女兵排只有她一人突出了包围圈。那几位走在她身后被俘的战友,也大都在日军监狱中牺牲了。
“徐光海主任被敌人把头给割走了,只剩下下肢;裴大姐衣服都被撕开、扒光了;还有一个姓李的同志、马贵,还有刘排长、刘常友,都是在那个战场牺牲的,原来那个战场上。”虽然时间过了这么久,老人对这些战友的名字仍是如数家珍,那些和她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如今都成了老人回忆里最鲜活的画面。
1938年底,杨靖宇率领一千四百余名抗联战士转战至长白山地区,但在随后的蒙江战斗中遭受重大损失,队伍仅剩四百多人。进入冬季,斗争更加艰苦,抗联战士缺衣少食,经常十天半月吃不到粮食,常常是渴了抓把雪,饿了吃些树皮、野菜、草根。没有鞋穿,就用麻袋片或破布把脚包起来在雪地上行军,常常是空腹与敌军搏斗。
1939年,东北抗日形势进一步恶化。日军集中兵力对杨靖宇所部进行昼夜追堵。据日军记载,身高近两米的杨靖宇,跑起来双手摆过头顶,像鸵鸟一样在雪地里奔跑。六百多人的日军讨伐队,最后因疲劳掉队的竟有五百多人。
1940年2月1日,1路军特卫排排长张秀峰叛变投敌,致使日军完全掌握了杨靖宇的突围路线。23日,孤身一人的杨靖宇在蒙江县保安村附近被日伪军包围,激战二十分钟后,被叛变投敌的原抗联战士张奚若用机枪击中,壮烈殉国,年仅三十五岁。据说,杨靖宇中弹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谁是抗联的叛徒?站出来,我有话说!
但是,这个抗联的英雄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做了日军的走狗[当敌人向杨靖宇喊降不奏效时,岸谷向张奚若下达了“干掉他”的命令。张奚若随即扣动扳机,杨靖宇倒在那棵拧劲树前的雪地上。
当晚,日伪军在濛江喝庆功酒,张奚若、白万仁、王佐华坐在首席上,张向人们炫耀说:“正当杨靖宇抬起腿要跑的一霎那,我一个点射,齐刷刷地都给他点在这儿上了(指胸口)”。叛变的原抗联一路军特卫排排长张秀峰端着酒杯,隔桌过来往张奚若面前一墩,沉闷地骂了声:“混蛋!不得好死!”张秀峰的失态使程斌“讨伐”队人员像得了传染病一般都喝不下去了,庆功宴不欢而散。
解放后,直接告密的两个人被逮捕了,枪毙在杨靖宇墓前。但真正打死杨靖宇的人,始终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1940年11月—1941年12月,因抗联部队损失严重,抗联大部相继越界到苏联境内进行休整,东北战场上只留下了少数小股抗联部队同敌人作战,继续进行游击活动。李敏也和大部分战友一同前往苏联休整。1945年5月,苏联政府授予她“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功勋奖”。
1945年8月8日,苏联正式对日宣战,在苏联整训的东北教导旅空降人员和在东北各地坚持游击战争的抗联部队,积极配合苏军作战。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据统计,抗战中,东北抗联牺牲的军长级以上官员达177位,其中包括杨靖宇、赵尚志、陈荣久、陈汉章、王亚臣等抗日名将;牺牲的师级以上将军达101位,剩下的40多位有的失踪了,有些叛变了。
据日本陆军省公布的数字统计,仅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到1937年的六年间,日本关东军累计死伤178200人,相当于近8个日军甲种师团的总兵力。从1932年到1940年,东北抗日武装共出击154761次,平均每天袭击日军52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