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原就是流言蜚语制造冤案,这却怨不得别人,只是可恨皇上竟然这样相信流言,将忠心事主的父亲逼到绝境上,即便是此时再去澄清什么,也于此事无益,只是越抹越黑罢了。可如何是好?
黛玉思来想去,终究是自己莽撞之过,恨当初不该不跟父亲商议便把那一堆紫金翠榴石的簪子送到荣国府来。此时这样,自己又替不了父亲,真是急死人也。
冯太太见黛玉依然低头不语,只焦急的绞着手中的纯白绢丝绣帕,手心里的汗都把帕子给渍湿了,心中愈发觉得可怜见的,便索性将黛玉揽在怀里,安慰道:“傻孩子,你放心,那皇上也不是三岁小孩儿,凭什么事,捕风捉影的,便冤枉发落了封疆大吏,况你们家世代忠良,你父亲亦是出了名的淡泊名利的狂书生,怎么说,也不至于凭那么两根簪子便做出你想的那样之事。再说了,即便是皇上真的怪罪下来,你冯世伯亦不会袖手旁观,自然是拼了我们这一家子老小的性命,也要包你父亲安然。”
梅太太听了这话,也安慰道:“玉儿放心,冯伯母说的没错,若皇上真的那样糊涂,我们一家子也不会袖手旁观。必然据理力争,不能让那起小人得了志。”
黛玉此时听了两个太太的话,心中便真真切切的被感动,想此二人原跟自家无任何血缘至亲,今日听到此事尚且能够说这样仗义的话,再想昨日老太太竟是自己的亲外祖母呢,思来想去也不过时算计着自己去他们家做媳妇罢了。
想至此,黛玉便不知不觉的往冯太太怀中靠了靠,慌乱的心也慢慢的稳定下来。只是从此便对荣国府有了新的认识,心中更有自己的主意。父亲的话原不错,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即便是父亲获罪抄家也没什么,不过是日子节俭些罢了,从此父女回归故里,种田养鸡,放线织布,闲时读读书,写写字,倒也乐得清闲。
心中有了主意,黛玉便慢慢的冷静下来,收了眼泪,渐渐的恢复了面色。
冯太太便叫人打水来伺候黛玉重新洗了脸。恰在此时,冯家的二公子冯紫英从外边回来,进来给母亲请安。
“在前面见过你林世叔了吗?”冯太太看着儿子一身绛紫色箭袖长袍,越发显得俊逸脱俗的模样,心中便有了几分喜悦,于是和蔼的说道。
“见过了,父亲正陪着在书房吃酒,前面还有梅世伯和世伯的学生薛公子都在。因叫儿子进来回母亲的话,舅舅那边今儿已然完了事,所以回来的早些。”冯紫英说着,便从地上起来,又给梅太太问安。
在冯将军府上,黛玉和父亲一直用了晚饭才回,原本冯太太一定要黛玉住几日的,黛玉便推说自己有择席的毛病,换了地方一连几夜都睡不好,如今刚在那边习惯了,再换地方,只怕又要几夜不能安睡,横竖林家离府上也不远,坐了车不多时便到了,太太若不嫌黛玉聒噪,过几日只还要来的。
两位太太听了此话亦很有道理,没的让她住在别人家倒是拘束的紧,凭谁家再好,也不如自家自由自在的,便不再苦留。
黛玉便和林如海同众人告辞,带着丫头婆子坐了车依然回林家去,冯紫英站在父亲身后哦,看着小小的黛玉那水蓝色的袅袅身影上了车,便远去,心中便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倒是跟随梅翰林来的薛蝌,因知道林家父女进京,心中便充满了欢喜,思索着择日去林家给林如海请安,也好顺便探望黛玉。
黛玉回家的路上,便在车里同父亲说明了翠榴石紫金长簪之事,又跟父亲叹息说自己年小太不懂事,很不该一时起了张扬之心,将那一对簪子送给外祖母,却将要给父亲找来这样的祸事。
林如海则爱恋的摸着女儿的头,轻声叹道:“玉儿何必自责,总归是皇上多疑罢了,莫不成为了咱们家有那样的两只簪子,便要治父亲一个贪污的罪责吗?若真的那样,为父这官坐着也没什么易趣了。”
黛玉听了,亦陪着唏嘘不止。
回到自家门口,但看见家门口敞开着,挂着写着林字的灯笼。里面四五个家人并排站在那里,正在等候着主子回来。黛玉和父亲在门口下了车,寒风萧索,便觉得一阵阵寒冷,却原来已经是深秋时节。
“老爷回来了。”家人忙迎上来,迎接着父女二人进了院子,林如海便叫女儿直接回房,明儿一天关门谢客,要好好地歇息一下。
却说那日贾母带着凤姐儿和众姐妹回府之后,便一心念着要为宝玉求了黛玉为妻,且想着趁自己身子健旺,要早早的定下这门亲事,便趁着没人的时候,同王夫人说了。果然见王夫人面色不快的样子。
贾母便冷笑道:“莫不是你想着林家如今不过是个五品御史,凭着咱们家的门第,自然可以讨得公侯家的小姐进门,自然也脸上风光些?怎么当日我的敏儿做亲时,你那样高高兴兴的张罗前后?”
王夫人忙陪笑道:“老太太的眼光儿自然是不错的,只是媳妇想着,林姑娘那样天仙般的容貌,又进过宫里见过皇上,将来必定是个有造化的,林姑爷心里未必就满意咱们这样的人家呢。”
“他满意不满意是一回事,只是我这老婆子,如今就过不了你这一关呢。”贾母知道王夫人如今不过是支吾,便冷冷的说道。
王夫人忙离了座,站起来,待要分辨,只觉得贾母这话又无可分辨之处,只得和木头一样站着,这便是她自进了这门之后自保的一种方式,凭你们怎么说,我只管沉默,再怎样,我女儿现在宫里,我哥哥现是皇上宠臣,你们也不敢把我怎样。
“老太太息怒。”此时探春却不知从何处过来,偎依在贾母身边,陪笑劝道,“如今林姐姐家圣宠正浓,只怕太太的话原不错的,说不定皇上有意与林姐姐也未可知。”
贾母听了,心中一惊,便问:“这话从何说起?”
探春便小声道:“前几日老太太带着我们去林姐姐家玩时,却见林姐姐家有一株悬崖菊,那品色,却是绝顶最好的。因我不认识,所以问二哥哥,二哥哥说,那是进贡的品种呢,只怕除了皇宫里有别处再也没了,可林姐姐家单单有一棵,可见连一支花草皇上亦想着他们家,圣宠自然是好的,况林姐姐长的天仙一般,连我们见了都喜欢,何况皇上?这次进宫,皇上还命皇后赏了林姐姐好些东西呢。”
贾母听了这话,心中便很低落,又想探春原也是女儿家,如何对这些事情这样上心?于是便问:“这种事情,你一个姑娘家如何知道的这样仔细?”
“不过是那次在林姐姐家玩,我的丫头听林家的下人随便说的。”探春听了,便暗中得意的看了一眼王夫人。
“恩,既然这样,此事先放放吧。”贾母无奈,便叹了口气歪在榻上,又叫王夫人等都退下。
不多时鸳鸯在外边进来,手中拿着一顶刚裁剪好的暖帽,见贾母闷闷的歪在那里,因笑问:“老太太,怎么这会子到没人陪着说笑了?”
“我让她们都走了,没的在我跟前碍眼。”贾母一边生气的说着,便看见了鸳鸯手中的暖帽,又问,“你这是什么时候裁剪的?”
“刚才瞧二太太在这里陪侍,奴婢便到那边房里赶着把昨晚刚下的样子给裁剪下来,老太太试试,看大小合适不合适。”鸳鸯一边说着,一边过来在贾母的额上比量了一下,大小却是正好合适的,便又拿过花样子来,请问贾母可还中意。
贾母见了是老枝红梅,便很高兴,说很妥当。又看看鸳鸯,各处都很称心,便把刚才的一团怨气都扫光了。因叹道:“哎,如今我也老了,虽说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的一大堆人,统共不如你一个人得我的心,若哪一天我不在了,你一个丫头家,可怎么处?”
“老太太春秋健旺,何必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必是厌烦奴婢了,想找个理由打发奴婢出去?”鸳鸯一边将手中的针线放到一边,便笑着过来给贾母捶腿。
“哎,只走着瞧罢了。”贾母一边抚摸着鸳鸯的发辫,一边叹道,“不知宝玉将来怎样,若是个有造化的倒也罢了,这一家子上下,男人里,总每一个得我心的,便是女孩儿们,原也只有敏儿,可惜又先我去了。倒是留下个外孙女,瞧林丫头那孩子,模样倒好,谁知将来又怎样?况瞧她那身子,又那样弱。”
鸳鸯听说到了黛玉,便忙道:“正经话呢,刚才配药房里的人来回,那边的人参竟不够了,老太太说配那人参荣养丸,竟不能,这会子我还是把咱们收的人参找出来送去呢,还是让二太太把上房的人参找出来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