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可不咱们找出来送去罢了,又去指望哪一个?你快去吧,叫琥珀他们在这里服侍倒罢了,别误了配药这样的正事,眼见得我只疼儿子,不疼女儿了。”贾母一边说,一边自也下了塌,随着鸳鸯去后面房子里找人参。
宝玉原是出去赴宴去了,下午回来时给贾母请安,偏又不在房里,小丫头说在后面大房子里找东西呢。宝玉便道:“凭什么重要的东西,倒要叫老太太亲自去找?鸳鸯姐姐竟不在吗?”
小丫头笑道:“可不是同鸳鸯姐姐一起在后面呢,二爷去了就知道了。”宝玉无法,只得往后面房子里来,果然见贾母在那里,正指着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同鸳鸯说话呢。
“这是南安王妃前几日叫人送来的,别看这平日里咱们同北静王府上亲近,实则却不如南安府上更实在些呢。这些话你只记到肚子里头吧,同别人讲了,也没什么好处。”
鸳鸯便答应着,又捧着小巧的盒子,轻轻的打开,见里面一颗已经成人形的完整的老山参,头上系着红色的绒绳,一看便知道是上等的好参。于是笑道:“这样好参,老太太也舍不得用,如今倒是拿出来给林姑娘配药?”
“可怜那孩子,这么小便没了母亲疼,谁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我原想接了她过来住,谁知瞧那样子,又是十分不肯的。”贾母说着又叹气。
宝玉听了,便忙进了拉着贾母央告道:“老太太既有心接了林妹妹来,为什么不打发人去?好歹来咱们这里,色色都照顾的齐全。”
“哎,你这实心的孩子,难道你竟看不出来,你这林妹妹却与你史大妹妹不同,竟是个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孩子?她断然不肯在咱们家常住的,平日里亲戚情分,大家多走动走动也就是了。”贾母看看宝玉急切的样子,心中甚感欣慰,不管二太太如何,但宝玉却对林丫头一片诚心。
“说史大妹妹呢,她也好一阵子没来了,老太太何不叫人去接来?”宝玉又去缠着贾母,撒娇说道。
“这却容易,明儿就叫人去接。”贾母想起湘云来,心中也甚欢喜。毕竟是自己的娘家人,无论何时,想起来便觉得亲近,跟自己的孙女没什么两样。
第二日,贾母果然叫人去接了湘云来,宝玉便不出门,迎春姐妹亦不上学,都在家里陪贾母说笑。
湘云进门,先给两个太太请安,便到贾母跟前只福了一福,叫了声“老祖宗”便钻到贾母的怀里,猴儿一般的闹起来。
凤姐儿便笑道:“你还是这样样子,平日里你婶子也太纵了你,那里还像个公侯家的小姐?”
“哈,凤姐姐,我不说你倒也罢了,你反倒来招我,你俗名不是‘凤辣子’?这会子还来取笑我。”湘云一点也不示弱,反过身来,缠着凤姐又闹。
众人便都哈哈大笑,贾母亦捂着肚子笑道:“你们两个再别到一处,既到了一处,便生出多少故事来。”
宝玉见众人都在,大家自然热热闹闹,便悄悄地在贾母耳朵边上,要贾母也去接了林妹妹来。贾母心中高兴,自然满口答应,况且那日一别,又有七八天未见黛玉,心中也十分的挂念,便叫派人去接,只说荣国府家宴,定要接了林姑娘过来。
湘云便拉着探春悄悄问道:“素不知这林姑娘又是谁?”
“这个乖可不是白卖的,你如今不知道呢?林姑娘便是姑苏姑妈家的女儿林黛玉啊。等会儿子来了,你见了便知道,原来咱们这些人里头,总没一个比过你的,如今她来了,却把你给压下去了呢。”探春便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天下竟有这样的人物儿?若是不见也是一生的遗憾。”湘云听了,心中便升起无限惊奇,只等看看这林姑娘是何等天仙之姿。
黛玉因正在家中无事,同管事们商议如何将家中生意转到暗处,忽然见外祖母打发人来接,又说是什么家宴,还说史大姑娘也来了,姑娘们但少林姑娘一个呢,周瑞家的本就一张巧嘴,说的黛玉只感觉贾府便把自己当做他们家姑娘一样,于是也不好推辞,只得换了衣裳便坐了车赶来。
彼时众人都在贾母屋子里说笑吃茶,丫头们便回道:“林姑娘来了。”众人方止了笑声,转头看时,黛玉已经进了屋门,穿一身浅金色暗绣宝蓝色梅花的锦缎长襦,外边罩着那件月白锦缎紫貂披风,头上挽着家常寰髻,稀稀落落的几只细花甸子,右侧一支东珠银钗,耳朵上亦是珍珠耳珰,一色素雅精致,又不失娇艳。
湘云原已经在心里想了千百回黛玉的模样,只此时见了,尚觉得比自己想的更胜了几倍,那一股轻灵秀气让人不忍靠近,又舍不得疏远。于是便先一个冲过去,笑着拉住黛玉的手,叫了一声:“林姐姐。”
黛玉正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热情的女孩,宝玉便凑过来,笑道:“林妹妹,你不认得她,她是咱们这里有名的调皮鬼,便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叫湘云。”
黛玉听了,便含笑回礼,以“妹”呼之。
湘云便高兴地拉着黛玉送到贾母怀里,自己也依偎在贾母身边,高兴的说道:“老祖宗,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原来天下竟有这样绝色人物儿,初时三姐姐说我还不在意,这会子见了,才心服口服。”
贾母听了便哈哈大笑,黛玉便含笑有嗔怪湘云乱说,姐妹几人说说笑笑,倒也算和气。
黛玉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使了个颜色给雪雁,雪雁便悄悄地出去了。这里宝玉又忙这个,又忙那个,探春便拉他坐下,宝玉便看着湘云和黛玉和睦的样子,很开心的同探春笑道:“瞧林妹妹和云妹妹二人倒合得来,却像一对亲姐妹一样。”
探春听了便嘲笑道:“二哥哥的眼光也平常了,他们两个人,炯然不同的,哪里像亲姐妹?你看,云妹妹是圆脸,一双大眼睛神采飞扬,柳叶眉毛,性格也开朗,男孩子一样的人,而林姐姐则是笼烟眉,一双眼睛自然也是大的,但却含愁带悲,她性格谨慎,最是小女儿家的姿态,这样不同,怎么会是亲姐妹了?”
“总如此,咱们这一群人里面,也只有她跟林妹妹都是老太太一支的血亲,骨子里自然也有一样的地方。”宝玉无话可说,便说了这样一句话,却把探春说的满脸通红起来。
却原来贾政原是妾室所出,自小便养在贾母房里,虽说贾母没有儿子,贾政和过继过来的贾赦原都是贾母亲儿子一样,但论起血缘来,自然还是黛玉是贾母的嫡亲,而湘云亦是贾母娘家的侄孙女,自然和黛玉一样,身上有贾母一样的血统。而探春不过是贾政身边的赵姨娘所出,平日里最怕人家讲究血统,此时宝玉说这样的话,无疑是打了她的脸。
探春红了脸,便转过去同迎春说话,宝玉因一时性急,说了这样的话,便后悔不该造次,但已经这样,亦无可挽回,便起身去老太太跟前,同湘云和黛玉说笑。
湘云因笑问:“二哥哥怎么又没去上学?”
“原是你和林妹妹来了,老太太便留下我乐一天,原来总没这么齐全过,今儿好不容易大家都在,何不索性玩他一天,你今儿来了,可是不走了?住两天再去?”宝玉便问着湘云,又拿眼睛看着黛玉。
湘云便笑道:“你没看我衣裳都带来了,可不要住两天再去?二婶娘也忙呢,没工夫管我,乐得叫我在这里住几天。临来还说,省的在家里闹得她骨头疼。”湘云一边说着,一边笑。
贾母便搂着黛玉,指着湘云笑道:“你是个从小就调皮的孩子,你二婶娘也不怎么管你,如今小还不怕,将来大了怎样?难不成到了你婆婆家里,也这样不成?”一句话便把众人说的都笑起来,湘云便钻到贾母怀里,一边闹着不依。
黛玉则在一边笑道:“说不定找个好人家,公公婆婆却单爱她这脾气也未可知。”众人听了又笑,黛玉又笑着捂着心口,断断续续的说道:“不信你只瞧瞧,老太太怎么疼凤姐姐便知道了。”
一时大家都捧腹大笑,连王夫人亦笑了。湘云便拉着贾母指着黛玉道:“老太太不打她,我不依。”
贾母便笑道:“你林姐姐可怜见的,没有那样的好婆家还挨打,我也舍不得,还是饶了她吧。”
众人听了又笑,唯有黛玉红了脸,转过身去。
“林妹妹倒先不好意思了。”凤姐儿一边拿了块点心给黛玉,又打趣道:“如今也不用不好意思,到时候让老太太做主,一定给你找个和睦的人家倒也罢了。”
贾母听了,微笑不语,只看黛玉如何行事。
黛玉却将点心丢在边上的盘子里,冲着凤姐儿啐道:“呸,偏你自以为找了个好婆家,便拿我们来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