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冯太太上前一步拉住黛玉的手,一边湿润了眼睛,一边说道:“真格的,便如敏姐姐在世了,如今一见,好叫我怎不心酸。”说着,便拿帕子拭泪。
黛玉亦有些把持不住,便红了眼睛。
众人落座毕,没说几句话的功夫,边听外边下人回道:“回太太,梅翰林夫人来了。”
冯太太便忙道:“快请。”
一时冯太太便站起身来,迎至门口,黛玉也少不得跟着站起来。却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太太一身浅金色秋装,云髻高绾,稀稀落落的几只珠翠花甸子错落有致的别在发间,行动处亦环佩叮咚,款款而来。
梅太太见了冯太太不过寒暄几句,看样子是常见的,抬头看见站在里面的黛玉,便放开了丰太太的手,直奔黛玉而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握着手惊喜的问道:“这便是林御史的千金吧?”
黛玉心知这便是梅翰林的夫人了,于是忙行了一个万福之礼,轻声回道:“黛玉见过梅夫人。”
“好聪慧的孩子,你怎么知道我?这样一声,倒像是咱们原是旧相识似的,叫人听着心里也舒坦。”梅太太便拉着黛玉的手一起入座,又对着冯太太说,“瞧这孩子这通身的做派哟,真真不愧是探花之女,这浓浓的书香气是诗书世家几辈子的沉淀,再也不是靠着衣衫打扮便能装出来的。”
黛玉被夸得不好意思,只好含羞低头。冯太太便笑道:“你这个人,一张利嘴说你们家的人倒也罢了,人家林御史家的孩子却没见过你这样的破落户儿,看看把玉儿给羞得,快别夸了,你要觉得她好,以后只多疼她便罢了。咱们俩都没有女孩儿,我不知道你如何,反正打今儿起,这孩子便是我亲生的女孩儿一样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先说好了,玉儿也是我家的女孩儿,今儿在你家吃饭,明儿必定要去我家吃一顿,你可不许耍赖。”梅太太虽然嫁给了文质彬彬的翰林院大学士,可她本人却跟翰林院大学士的文质彬彬一点都不靠谱,一边说着,还一边霸道的把黛玉拉到了她的怀里,不让冯太太靠近。
黛玉哑然失笑,曾几何时,自己却多了这样一个亲人。
“嘿,瞧你这霸道的模样,这儿可是在我家,不是在你们翰林府。”冯太太亦瞪起了眼睛,然后几人便哈哈大笑,拥坐一团。
黛玉在梅太太的怀里窝着亦很开心,此时才知道,原来官场上并不都是像原来见得那些人,只假惺惺的你敬我让,礼貌有加。其实无论是高层贵族还是底层的百姓,都是有真挚的友谊在的。
地下丫头婆子亦陪着说笑,用了茶饭,便又模骨牌,黛玉本不会这个,无奈两个太太非要拉上她玩儿,又手把手的教她,又闲人少,便把黛玉的奶妈子和各自的陪房嬷嬷都叫了来,坐在一起倒是有说有笑的,很热闹。
打牌的时候,大家免不了闲聊,一群女人围在一起,自然是一些东家西家的传言,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谁家真的是巨富,谁家是空架子上。梅太太的陪房赵嬷嬷便笑道:“说到空架子,数数京都的这些公侯世家,首先要说忠顺亲王家,他们家虽然功勋卓著,但听说养了个儿子很不争气,生生把老王爷给气病了,请医生吃药,闹了好几年了,也不见好。再有呢,就是忠靖侯史家,如今也大不如从前了,这小侯爷跟他哥哥可差远了,可惜了他哥哥好一个人才,却只留下一个女儿。再就是林姑娘的外祖母家,如今却是不如从前了。”
黛玉听了,便奇道:“这话从何说起?前儿去外祖母家请安,见那一副做派行事,依然是极大的规矩,丫头婆子的,瞧着衣食住行,均是大家子的样子,如何就不如从前了?”
“姑娘怎会不知?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那荣国府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但是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梅翰林家太太听了黛玉的话,便摇头说道。
黛玉听了,暗暗赞同,但此事说道了自家的亲戚,却只能低头不语。
冯太太的陪房苗大娘一边去摸了一张骨牌,放在手中查对,却笑道:“只是林御史家确实不同,听说姑娘平常捎带书信之时,给贾府老太太送的礼物里竟也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可见林御史家才是巨富之家。”
黛玉闻听此言触动心事,便忙抬头问道:“大娘这话从何说起?”
“奴才原来听外边的人说,姑娘原来给老太太送了一对翠榴石的紫金长簪,难道竟不是真的?”苗大娘一边发下一张牌给黛玉,一边问道。
“这倒是真的,只是如何这等小事连大娘都知道了?”黛玉不关心事情的真伪,只在乎她消息的来源。
“嗨!如今传的满大街都知道了,姑娘不信,只去外边悄悄打听打听,这京都大街上,十停人倒是有九停人这样说呢。”梅太太微微一笑,看着黛玉说道,“这也原不是什么大事,瞧你这孩子紧张什么?”
黛玉却不答言,此时别人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只暗暗地思虑道:“原来这件事情竟是满城风雨了,只怕这话也传到了宫里,既然能到宫里,便保不住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真是想不到一对簪子,却为父亲惹来了这样的风波。”
然黛玉此时不过是七岁大的孩子,此时此景,想至此处,心中着急,又悔又恨,一时没了主意,便急的落下泪来。
冯太太和梅太太见了,便都着了忙,一时不知黛玉因何事伤心,便忙扔了骨牌过来劝慰。
边上的王嬷嬷心中却明镜儿似的,只此时她亦心中着急,但此时人多口杂,当着众人又不好明着劝。
冯太太一看黛玉的情景,再看黛玉的奶娘王嬷嬷的脸色,心中便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于是摆摆手,让不相干的下人都退下,屋子里便除了自己和梅太太和黛玉及奶娘王嬷嬷之外,便没了别人。
“玉儿,这会子没了外人,你只实说罢了,也让我和你梅家伯母给你出个主意。
黛玉便慢慢的说了自己那日进宫,皇上和岚贵妃说的话,又说了皇上对林家的态度。冯太太和梅太太都是风里雨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物,什么事儿没听过,此时自然明白黛玉的担心不是多余。
只是这紫金长簪的事情,竟也被大家传的太离谱了。不过两支金簪子而已,即便是上面的几颗翠榴石珍贵了些,也不过是件饰物,并不是什么黄金白银,那些东西,说他值钱就值钱,说他不值钱,他不当吃不当喝,在百姓的眼睛里,其实什么也不值。
诸如翠榴石,祖母绿等宝石水晶珊瑚等奢华的饰品等物,不过是繁华之地,富贵之家用来攀比显赫自家身份之物罢了,便是黛玉送给贾母,亦是黛玉觉得此金簪自己并不喜欢,亦不知是谁当时做什么贺礼送来林家的,因想着翠榴石虽然难得,但却不是天下唯一的东西,只怕富贵人家皆有的,因此便随手拿来送给了贾母,不过是想着贾母乃是自己娘亲的娘亲,贵重的首饰,自然是给她送来戴。却不想惹出了这样的祸事。
冯太太沉思良久,便道:“我想着,这样的话自然不会出自外人之口,那传出这样话来的,自然还是在荣国府里的人。且这个人亦不该是普通的婆子丫头,必然也是当日见过这对长簪的。且心中有个算盘,才故意散播此话,其目的真是让人悬心。”
梅太太听了这话,不由得唬了一跳,便叹道:“听你这样说,咱们玉儿家倒是着了人家的道了?这可不是蓄意陷害吗?”说着,又沉思了一会儿,又道,“说是陷害也不对,毕竟这对簪子是在的,人家只不过是炫耀了一番而已,只是这话传到宫里,让皇上听见了,自然就对林家不好了。可是……这话又是如何传进宫里去的呢?”
“哼,这还不简单?那荣国府里,可不就有个人在宫里?如今还封了贵人。她们娘们随便说个什么家常话,把此事带出来,若想万岁爷不知道都难。”冯太太顺着梅太太的话想下去,便有了大半个答案。
黛玉听着她们二人的一来一往,自然心中也明白了几分。只是若是自己家因此事而获罪,贾家亦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二舅母这样做,却是为何?难道仅仅是因为妒忌自己给了外祖母一对价值连城的簪子不成?或许本就是她们无心之过,见了翠榴石便夸大了几分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