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半沉,人半生,来世未见前世远。
风声隔落成前尘
这是自家主子在她出阁前轻声吟出的几句话,当时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意境很符合自己这些年来的心思,于是暗暗的记下。
一千两银子的陪嫁,不多,也不少,对于一个烟花女子来说,这到比那些恩客给的一千万两还重。
自己原就是一个妓女的女儿,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凭自己再怎么洁身自好,依然逃不开这样的门槛。烟花巷柳,陪酒卖笑是她的本分,赎身从良是她的梦想。只是这梦想也太夸张了些,一夜之间,她竟由一个歌妓,变成了北静王府上的侍妾。
侍妾不怕,烟花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侍妾,不管是嫁入富绅之家,还是书香门第,想要做正房太太那是想都不能想的事情。可就算是侍妾,那也是王府之中啊!堂堂北静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独善其身这么久,单单要纳自己这样一个残花败柳为妾?
红豆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终于在那一刻解开。
那只是一个身影,看不清她穿了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衣裳,也看不清她的眉眼,她的发式。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似是地上绝无天上仅有,只有那几声轻吟让人如沐清风。
月半弯,心半凉,天心可知儿女心?
云半沉,人半生,来世未见前世远。
风声隔落成前尘
红豆出口成歌,唱的却是这几句不成词的句子。歌声杳渺,若有若无,似是幽怨的诉说,又似是沉静的表白。
北静王恰好站在洞房之外,听见了这飘渺的歌声。
酒醉蓦然惊醒。
她还是明白的!
仓皇而去,像是在逃跑,水溶一路疾奔,回了自己的书房。
小丫头轻轻的进屋,对着床上安坐的红豆行了个万福:“姑娘请先安寝吧,王爷今晚还有公务,不能过来了。明儿还要给太妃请安呢。”
红豆淡笑,是了,替身终究是替身,心中的影子不容亵渎,洞房花烛不过是空添几分怅惘而已。
“知道了,你去吧。我这就睡。”
“姑娘,奴婢服侍您卸妆。”
“咱们一样的人,你在我面前不可称奴婢。”红豆看着这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花蕾般的年纪,能在王府做丫头,真好。
“奴婢不敢,王爷为了姑娘,跟太妃闹了几回,王府上下谁不知道,姑娘可是主子心坎儿上的人呢。咱们怎敢放肆。”小丫头嘴很甜,可越这样说,红豆的心中越发的沉重。
“姑娘,床铺好了,请姑娘宽衣吧。王爷平日就是忙,您习惯了就好了。”小丫头转身过来,替红豆解着衣带,红豆一动不动,任凭小丫头服侍着卸了妆,宽了衣,然后安静的躺着铺着红绿锦被的床上。
自古以来,讲究红男绿女,这红红绿绿的锦被红的浓艳如丹蔻,绿的又如雨打芭蕉,红绿相配直把红豆逼得难以入眠。
沉醉的水溶独自坐在书房的条案面前,素色的宣纸上是哪一首《咏白海棠》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抉,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看着自己引以为豪的狂草字迹,问着淡淡的墨香,黛玉纯真的笑脸便映现在诗句之中。她,一如无香的海棠一样,晶莹剔透,纯真无邪,用自己最直接的语言抒发着自己心中所想,不收世俗的束缚。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在寒冷的深冬用冰冷的指间弹奏《天下第一香》,在颠簸的路上与自己不期而遇,在无助的夜里留下清澈的眼泪,在和煦的秋天又将自己拒之千里……
一诗,一曲。
这是她留给自己仅有的回忆,然有这些,今生足矣。
水溶因不胜酒力,伏在桌子上一夜酣眠,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书房的窗子照在他的脸上时,他白皙的脸正贴在那一方白纸之上。均匀的呼吸,长长地睫毛,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红豆轻轻的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门开的声音把水溶惊醒,因为醉酒和失意让他在自己的书房不再警惕,然而,轻轻的开门声还是惊醒了他。
“谁?”猛然抬头,回身却看见一身粉色衣衫的女子。
“王爷,是我,吵着您了吧?”红豆忙止步,站在门口,歉然的对水溶行了个万福。
“啊,是你。以后书房里不要随意来。”水溶淡淡的说了一声,没有往日的温存。
“是,奴婢知道了。”红豆心一沉,忙又答应着,“王爷一夜未回,奴婢过来瞧瞧王爷可需要什么。”
“书房里自有书房的奴才,你不需伺候我的衣食住行,好好的做你的姨娘就好。”一个强挤出来的微笑,水溶转身到了门口,天亮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
红豆趁着水溶伸懒腰的时候,偷偷的看了一眼条案上的素笺,纯真自然地诗朗朗上口,她又一次习惯性的记住。
“走吧,去给太妃请安。”水溶回头,看了一眼发愣的红豆,淡淡的说道。
“是。”忙抬脚,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走去,直奔太妃的金萱堂。
秋露浓重,花草树木上都带着亮晶晶的水珠,映着清晨的阳光,偶尔耀眼,偶尔莹润。
黛玉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在柔软的锦被里伸了个懒腰,轻声道:“浙江秋,吴山夜,愁随潮去,恨与山叠。塞雁来,芙蓉谢,冷雨青灯读书舍。”
“林姐姐,大清早的,你文思倒好。”湘云已经醒了,听见黛玉吟诗,便披着衣服过来,又钻到黛玉的被窝里,二人挤作一团。
“你不在你床上睡,又跑过来闹我。”黛玉往里挪了挪身子,给湘云留出了空儿来。
“反正天已经大亮了,还不起来,谁还能睡的着?今儿凤姐姐生日,老太太昨儿就说要给她过生日呢。你去不去?”湘云将被子搭在自己身上,侧躺着问道。
“去也可,不去也可。”黛玉笑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凑凑热闹倒好。”
“也好。”黛玉心中暗想,宝钗自从南安王府回来之后便没有再出现过,听说身上不好,搬出去住了,想必是寻找解毒之药。不如趁机瞧瞧她如今怎样。
雪雁和紫鹃等人进来伺候,黛玉和祥云便起来穿衣,然后梳妆。
吃了简单的早饭,二人便一同往贾母处来。贾母正在看着贾珍媳妇分派家人们安插桌椅板凳,又忙着给唱戏的戏子们收拾戏台,预备打赏诸事,忽见黛玉同湘云一起过来,心中更加高兴,因此笑道:“玉儿今儿身上好了?我瞧着精神还好,脸色也好多了。”
“老太太早安。”黛玉一边给贾母请安,便做到贾母身边去。
不多时,迎春姐妹和宝玉都从园里过来,见了黛玉和湘云,忙过来说话,探春话多便拉着湘云笑道哦:“你也算是个有本事的,倒把林姐姐给请了出来,她素来是个爱清静的,今儿到来凑个热闹?”
黛玉微笑道:“今儿凤姐姐的生日,我若不来,又怕她晚上去闹我,给我要寿礼,我索性给了东西,连一顿酒菜也吃不上了,所以巴巴的赶来呢。”
众人听了都笑,贾母指着凤姐儿道:“这个猴儿,准是做得出来的,幸亏玉儿明白,这会子早早的过来,不然又被你给哄了去。”
凤姐儿便笑起来,索性拉着黛玉道:“好妹妹,你既然说了寿礼,倒是快拿出来给我瞧瞧,也让我长长见识。”
贾母更是高兴,指着凤姐儿笑道:“说你胖,你索性喘起来,真是个没脸的,当真拉着你妹妹要寿礼。”
黛玉便微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方帕子,帕子里不知包的什么,鼓鼓囊囊的,递给了凤姐儿,笑道:“这便是寿礼了,快收好了,丢了我可不管。”
凤姐儿忙接过来,笑道:“什么宝贝?这么沉甸甸的?”
黛玉笑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凤姐儿打开看时,却是一个桃红色的香囊,针线精致绝伦,绣着紫色的万寿菊,荷包里装着不知是什么,凤姐便打开荷包,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看时,却是紫金如意锭一对,上面雕刻着五子送福的图案,线条流畅,娃娃脸上表情憨厚,纯朴自然,一看便是难得之物,凤姐儿大喜,忙对着黛玉道谢,笑道:“这个最好,多谢妹妹的寿礼,回头亲自登门拜谢。”
黛玉忙笑道:“不敢。”
宝玉因久未见黛玉,实在不敢上前唐突,只在边上静静的看着,不时同湘云说几句话。湘云因家中已经相看了婆家,所以在宝玉面前亦收敛了许多,不再以往日嬉笑之态待之。
一时宴席准备妥当,尤氏进来请问贾母何时开始,贾母便问道:“怎么姨太太和宝姑娘还没来?是不是没去请?”
王夫人便回道:“早起那边的婆子过来说了,他们家中有点小事,晚一会儿就过来。又说我们尽管开始,很不必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