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庄园前厅。
几位夫人见林员外抱回了一个可爱的小孩,个个在一旁赞美这小孩长得灵秀。等大家都看完了,林员外怕耽搁大事,立即吩咐管家林茂给小孩洗了澡,他亲自把小子文装进一个特制的陶罐,开始制造“矮奴”。小孩子自由玩耍惯了,一下子被束缚起来,立刻哭闹不停,其惨状,让两边的丫环看了,个个暗自垂泪,悲其可怜。
在这阵阵的凄惨的哭喊声中,引来了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长得俊秀可爱,是个美人坯子。她不是别人,正是林家八小姐,也是林镇南最疼爱的小女儿——林彩云。
林彩云见唐子文被装在一个陶罐里哭闹,就哭着求林镇南:“爹爹,你看这小孩多可怜,你干吗关着他呀?快把他放了,我要和他玩……”林彩云抱住林镇南的腿,哭闹,哀求。
林镇南也略微动容,但他没法跟女儿解释,说了她也不懂,事实上,他也不能跟女儿说他要用这个小孩制造个矮奴,换个官做。在教化孩子面前,他表面的虚伪还是要的。他转了转狡猾的眼珠,哄女儿说:“好彩云,彩云乖,爹爹不是要关他,是要给他治病,等把他的病治好了,你就可以和他玩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把他的病治好?”林彩云天真地望着爹爹。
林镇南想了想:“很快,如果一切顺利,再过十个新年你就可以和他玩了。”
林彩云又大哭:“为什么要这么长,我不等……我不等……我要爹爹现在就把他的病治好,我现在就要和小弟弟玩。”
林镇南脸一绷:“不许这么喊,爹爹告诉你,以后不许叫他小弟弟,要叫他‘矮奴’,记住了吗?”
“他没名字吗?”林彩云天真无邪,指着陶罐里的唐子文。
林镇南一怔,感觉女儿出语惊人。但为了不让女儿再深问,他容颜虚伪,安抚说:“他有名字,他叫唐子文,好听吧?将来和你一块读书。”
“好啊好啊,我要和小弟弟一块读书。”林彩云很高兴,拍着手,“我有小弟弟喽,我有小弟弟喽……”
“不许这么喊!”林镇南骤然不悦,“他不是小弟弟,是林家的矮奴!”他望着陶罐里的唐子文,心里泛起对未来官运的层层遐想,同时,他也由衷希望自己的这个最疼爱的小女儿将来能嫁个王孙公子,让他倚着大树好乘凉。但心喜之余,他又不禁暗自感叹,可恨天公无情,自己眼下四十有余,家大业大,妻妾成群,但多年来,也不知哪路风水不对,自从大夫人在六年前给他生下了第一个女儿,接下来,后面的七位夫人居然陆续又给他生了七个丫头,这样,加起来,被乡民们戏称为“八朵云”。有时,他真想大声质问天神,为什么不送他一个儿子!
一旁,林彩云叫丫环给陶罐里的唐子文拿些吃的,丫环去拿了几块桃酥,两个小孩一边吃一边开心地笑。由于唐子文只有一个小脑袋被露在外面,所以只能由林彩云把桃酥掰碎了,一片一片,喂给他吃。
不一会儿,根据林员外的吩咐,十二岁的丫环春香、秋兰把陶罐抬回她们房里,负责一日三餐的喂食和照料。林彩云追着:“子文,你快快的好,等你病好了,我和你一起玩。”
“嗯,”唐子文在陶罐里转着脑袋,“你可一定要等我!”唐子文的泪水流满了小小的脸庞,这短短的一瞬,他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他觉得这个小姑娘不像她爹那样一脸凶相。这或许是一个朦胧的爱的开始,虽然彼此都还不懂得这些。
丫环的房间很宽敞。傍晚,春香坐在床沿,开始喂唐子文稀饭,这样的饭食,是林员外严格规定的,主要是为了控制唐子文的生长,那大鱼大肉,不管哪一天,唐子文只有看的份。另外,根据林员外的交代,春香每晚必须给唐子文喝一小碗酽茶,这一招,是林员外从一本医书上受了启发独创的,只要给矮奴每天喝一小碗酽茶,其身上所吸收的各种营养就会迅速排出,这样,矮奴就不会过快生长,超高,而且,这样“培养”出来的矮奴,思维活跃,聪明伶俐,是送高官的极品。
什么逻辑,大概是茶能刺激人的神经兴奋的原因。
可恨这林员外,不是想个法利于人,而是想个法害于人。这大概就是为富不仁。他也不怕恶有恶报,早晚得报应。
唐子文从春香端着的碗里吮吸着稀饭,很开心,招呼林彩云:“你能天天来看我吗?”
林彩云说:“能,我一定天天来看你。我还要给你带好吃的呢。”
“小姐,你可不能给他带好吃的。”春香放下碗阻止说。
“为什么?”林彩云小脸上闪着疑惑,望着春香。
春香含着泪:“小姐,你还小,你什么也不懂,老爷为什么要把子文放在罐里,他就是不想让子文长大。”
“你胡说!子文是在生病,我爹爹是在给他治病,我就是要给他带好吃的。”林彩云很生气,扭头不再理春香。
春香苦恼,无奈,解释说:“小姐,不是我胡说,是真的,老爷是真的不想让子文长大,他要把子文压缩成一个矮奴,也就是一个供人玩耍的小人,我听夫人们都悄悄这么说。”
“什么是矮奴?我不信,你就是在胡说!”林彩云很生气,小嘴一撅,狠狠地在春香的手上咬了一口。林彩云毕竟是小姐,春香吓得缩在床沿,看着陶罐里的可怜的唐子文,不敢再说什么。
从此,林彩云每天都来看唐子文,而且每次来都给唐子文带些好吃的,渐渐地,由于身体营养的需要,唐子文对林彩云的到来产生了很强的依赖,偶尔林彩云一天没来,他便浑身难受,催促春香快去找彩云。可这样时间一长,春香怕林员外察觉,无法替老爷监造出合格的矮奴,便把小姐经常来给唐子文送好吃的事儿告诉了林镇南,林镇南听罢,很是愤怒,大骂春香无用,监造不利,要坏了老爷的大事!
春香跪在地上,哭着哀求:“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让小姐给矮奴好吃的了。”
林镇南愤怒难消,咆哮着唤来管家林茂,吩咐说:“为了让这个该死的奴婢牢牢记住我的教训,给我培养出合格的矮奴,你给我在她身上捅一百锥子!”林员外平日在街上温厚待人的容颜,此刻,闪着极端恶劣的阴险。家里家外,判若两人。
管家林茂约三十岁左右,眉角有一颗让人看着就知道此人极度歹毒的硕大的黑痣。他领了命,按照林员外的吩咐,立即毫不犹豫地在春香身上捅了一百锥子。春香疼得嗷嗷大哭,但身为奴婢,哪敢喊出一个怨字。她深有体会,她柔弱的身躯已不知承受过多少回这样的苦痛。在外界,人们都悄悄议论林氏庄园是个“地狱山庄”。她从小命苦,八岁那年,穷困的父母因无钱交付林家地租,万般无奈,只好把她送到林家终身做奴婢抵债。所以,不管在林家遭受何种苦痛,她只能苦海无边,默默承受。生来命不济,半点不由人。
锥子刺得很深,春香泪水直流,她趴在地上,整个后背,血红一片。
林彩云的母亲董婉心实在看不下去,用丝绸手绢沾了沾眼角的泪,吩咐丫环秋兰赶快扶春香回房抹点药,别让伤口沾了冷气害了女子性命。众丫环都知道八位夫人中最属八夫人善良,所以她一开口,机会难得,几个丫环急忙跑过来,一起和秋兰把春香搀回房去。
此刻,被束缚在陶罐里的唐子文看春香满身是血,吓得哇哇大哭。春香为他擦着泪:“小弟弟,姐姐没事,你别哭,啊,听话,要不老爷听到了,又要来惩罚我们。”唐子文止住哭泣,很懂事地眨着眼:“姐姐,老爷打你了吗?”
春香泪水奔流,满腹的委屈不知向谁诉,她一把抱住陶罐,用手抚摸着唐子文的头:“小弟弟,我们穷人的孩子就不是人,是猪,是狗。”看得出,春香非常关爱子文,同是苦命人,自是心相近,情相惜。人就这样,总是向自己相近的东西靠拢。
唐子文似懂非懂,但从不能四处活动看,他已知道自己也深陷苦中。他流着泪,把小脸依赖地贴在春香的肩上。
春香摸着唐子文稚嫩的脸:“你的命怎么也这么苦,先是父母暴亡,接着又被狠心的叔叔卖掉。”春香叹口气,“真不知你以后的命运如何,也许,你成了官宦家的矮奴,整天供人玩乐,也许,你被恶人抛弃,流落街头……”
唐子文幼小的心灵也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即将走上的悲惨命运,他很懂事、很镇定地说:“姐姐,你别哭,往后你给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听话。”
春香心如刀割,泪水一滴滴打在陶罐上。
正在这时,林彩云和她的七个姐姐一路跑着笑着,穿过月亮门,过来看唐子文。由于林秀云是林家大小姐,所以她也就自然成了“八朵云”的首领,听丫环说家里有个矮奴,她很好奇,就率七个妹妹过来观看。
春香看大小姐跑了过来,急忙擦干泪,站在一边,等林秀云靠近,她躬身施礼:“大小姐好!”
林秀云傲气地嗯了声,径直走到陶罐前,左瞅瞅,右看看,对唐子文仔细打量。虽然只能看到唐子文的脸和头,但她对这个清秀的小男孩,很喜欢,她惊奇地说:“这小孩长得真俊,不,这矮奴长得真俊。”回过头,她问春香,“他还能长高吗?”
春香忍着背上的痛:“回小姐,他不能再长高。”
“那他永远就这么高?”林秀云摸着唐子文的头,比量着。
“是,小姐,他永远会这么高。”春香很心痛。
“那太好了!那他就是个永远也长不高的小人了。好玩,好玩……”一旁,二小姐林紫云拍手欢呼。这个林紫云,长了一脸的麻子,在七姐妹中,属她最丑。所以,凡是面对美好的事物,她的心理就不由自主地发生变化,若看到不及她或不幸的,反而兴高采烈。所以说,人的变态,往往来自自身的某些原因。
林秀云摸着凉凉的陶罐:“我很好奇,他真的会永远这么高?我要每天看他一次,看他是不是长高。”她吩咐春香,“你给我记住,你和秋兰每天都要把矮奴抬到我房里放一会儿,不然,我打断你俩的腿!”
春香腿一颤:“老爷若是知道了怎么办?”
“你是猪啊!”林秀云指着春香骂,“你不会不让他知道,你不会悄悄的。”林秀云的小嘴就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对待下人,她的“小刀”从来就是刀刀削人。大户人家的闺女嘛,就是这样,优越造就冷酷和霸道。
“是。”春香低声遵命,不敢再回嘴。
这时,趁大家没注意,林彩云把手中的一个蛋黄递到了唐子文的嘴唇,唐子文咽着口水,没敢吃,他看向春香,求援,春香压着泪水,一把把蛋黄打在地上:“老爷说了,不能给矮奴好吃的!”说出这话,春香的心犹如被一把钢刀剜了下。她知道,子文很懂事,是不想她再落个残酷虐待。
林彩云哇一声哭了,扑在春香身上撕咬:“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他好吃的!他是在生病,不是矮奴。”
春香向大小姐求援,林秀云虽然也不大,但她知道谁若违背了爹爹的意思,准没好果子吃,于是,她拉开妹妹,劝道:“妹妹别闹,我们要听爹爹的话,也许等我们长大了,就可以给他好吃的了。”
林彩云不再哭闹,脸上挂着泪痕,安慰子文:“小弟弟,我不能给你好吃的了,等你长大了我再给你。”
唐子文含泪望着林彩云,依依不舍。
一眨眼,时序进入了炎热的酷夏。
由于唐子文每天都要被迫喝一小碗酽茶,所以时间一长,茶的副作用出来了——便秘。
消息传到林镇南那里,他一时犯了难,徘徊书房,愁眉苦脸,他暗想:没想到造一个聪明矮奴还真不容易。情急之下,他乱翻医书,也是巧合,他正好看到:凡便秘者,可用麻油灌之。于是,他吩咐丫环春香速去给矮奴灌麻油,可怜的子文在被迫喝下一小碗麻油后,便秘是解了,可由于麻油的油腻,他开始厌食,一连几日,稀饭也不喝了,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他本来就难以生长的身体更加弱小。
不过,出现这种悲惨的效果,林镇南却大喜,每天早上,他都特意转到丫环房里抱着陶罐欣赏一番,骨子里,盼着十几年一晃而过,他好将矮奴献于权贵,州官得坐,风光八面,财源滚滚。
但唐子文的厌食,让春香很伤心,她想了好多办法,可子文就是不吃。多日来,由于与子文朝夕相处,她对子文产生了很深的感情,一种母亲疼爱孩子的感情。很奇特,很真切。
这天,当她和秋兰再次悄悄抬着陶罐到大小姐房间,她突然想到,何不让八小姐劝劝子文,她俩差不多大,而且彼此都有好感。于是,她趁大小姐不注意,去喊来了八小姐林彩云。
林彩云一看唐子文一脸病恹,没了往日的活泼,便心疼地问:“小弟弟,我听春香说你不想吃东西,这可不好,不吃东西病是不会好的。”林彩云用小手摸着唐子文瘦瘦的脸,“听话,快些吃吧,等病好了我和你去河边玩。”
正在这时,林彩云的母亲董婉心走了进来,林彩云拽着母亲的衣服:“妈妈,子文不想吃饭,你喂他些奶吧,你的奶水这么多,就喂他些吧。”董婉心抱起女儿,一片无奈:“孩子,别说傻话,他是矮奴,我不能给他喂奶,这要是被你爹爹知道,肯定没咱俩的好。你不知道,你爹爹就是要让这个小孩吸不到营养长成矮奴。”
林彩云哇哇大哭,隐约觉得爹爹是个残酷的人,她哭着说:“可爹爹说是给他治病。”董婉心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好孩子,治病也好,制造矮奴也罢,咱娘俩都管不了,你就别闹了。”董婉心试图安抚住女儿,让她别再管唐子文吃喝的事。可林彩云天性善良,不想像她娘那样善良而隐忍,于是,她从母亲怀里挣脱下来,拿起桌上的一块桃酥递到唐子文的嘴边:“小弟弟,你一定要吃,你要是不吃,你的病就不会好,你要听话哦,我还等着你病好了和你一块读书呢。”
林彩云天真,善良,小手一直举着桃酥搁在唐子文的嘴边。
说来也奇,听了林彩云的话,唐子文看了看春香,开始张开嘴接受林彩云喂的桃酥。
这一幕,董婉心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不如女儿。其实,在这地狱山庄,哪个女人不惧怕老爷?他就是神,他就是天,他想惩罚谁,谁就没个好,他想折磨谁,谁就要受罪。
一旁,林秀云一脸邪念:“我真盼着这个矮奴快些从罐子里出来,那时,不知他是个什么样儿。嘿嘿,我好想踢着他玩。”
董婉心震惊,给春香使个眼色,催促说:“你这丫头,真不会看事儿,还不赶快把矮奴抬回去,你想让老爷再赏你锥子吗。”春香知道八夫人是向着她,急忙答应一声,眼含泪水,和秋兰把陶罐抬了回去。随后,她抱住陶罐泪如雨下。窗外,林彩云跟着跑了过来,她在外面敲着房门,不停地喊“子文”。春香没有开门,隔窗劝小姐回去,等她喂了子文稀饭再来。
就这样,没几日,在林彩云的劝慰下,唐子文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只要林彩云一来,他就非常开心。是啊,他幼小的心灵,哪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悲惨的矮奴的命运。
林镇南看矮奴又开始进食,暗庆自己总算没赔掉一百两银子,照此发展,只要一步步“培养”下去,那未来的州官之位如同探囊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