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当你正在打别人主意的时候,别人也正在打你的主意。
就在林镇南暗自打着如意算盘时,有人悄悄盯上了他的矮奴。
这个人叫许厚仁,是城西的一个地主老财,仗着自己有千亩良田,几处铺子,便自觉实力很强,渐渐地,财多生事,他也想弄个官,扬名后世,可一打听,若想弄个有头有脸的官,最好的办法就是弄个聪明伶俐的矮奴去换,可仔细一琢磨,若自己寻造矮奴,也太麻烦,还不如伺机盗取别人的。于是,他跟老婆密谋一番,让丫环把十岁的女儿许晚晴打扮成一个流浪的乞丐,密嘱家丁带小姐到林镇南家以十两银子卖于林家做丫环,他的动机很明显,就是要等到林镇南“制造”出合格的矮奴,他就命女儿许晚晴趁机偷走。此可谓真是一条妙计。这一点,林镇南只顾有便宜不捡是傻瓜,做梦也不会想到。
事实上,这个许厚仁之所以不惜让女儿冒着很大的风险打入林家做卧底,欲偷走矮奴,他还另有一个原因。原来,许林两家早在几十年前就有深仇大恨!当年,两家的父辈曾为了西山的几十亩茶园的分界线发生过械斗,后来,州府出面调停,最后达成协议,以州府派人在许林两家的茶园中间种植上宽约一丈的桑树为界。
可随着日久年深,许林两家都想侵吞这片桑树,这样,一场场的械斗发生了无数次,甚至,许厚仁曾对天发誓,就算许家最后拼到只剩一孤女,也要夺回这片桑田。
人无大志,难成大事。许厚仁很执著,颇有些效法古人的悲壮和意味。当他听管家说,仇家林镇南要“制造”矮奴换州官,他立刻开动脑筋,思量对策,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涌起重重担忧,倘若仇家林镇南果真用矮奴换得州官,那西山的桑田界线就有可能被林镇南强行划走,甚或,还会逼他以低价将茶园卖于林家。所以,为了保住祖业,也为了自己能压住林镇南,他只有用此计谋。虽说此计谋有些委屈女儿,但形势逼到了嗓子眼,也不能瞻前顾后,只好如此了。
不过,林镇南毕竟也不是个傻瓜蛋,他闪着稀疏的眉毛,看向厅外,他注意到,眼前这个小女孩模样俊秀,很有一副千金小姐的气质,不像是个流浪要饭的,隐约间,还透着几分似曾相识,但一时,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抑或,与谁有些近似。他晃着脑袋想了想,管她呢,既然姿色尚好,说不定将来还有大用,最起码,等过个三秋五载,还可纳她为妾,夜夜销魂。
林镇南心花怒放,问过女孩的名字,点头说:“嗯,姓许,叫晚晴不错,很有诗意,仿若黑暗里给我送光明的女子。”一招手,他让管家林茂带下去吩咐事务。可就在这时,屏风后人影一闪,大夫人王氏走了出来,她上下打量着许晚晴:“小姑娘,你老家何处?”
由于许晚晴早已牢记爹爹的绝密交代,所以她不慌不忙:“西川。”
“何故流浪?”大夫人紧盯着许晚晴一双透着聪慧的眸子。
许晚晴镇定道:“爹娘早亡,无依无靠。”
“那卖你者为谁?”大夫人头上仍有疑云。
许晚晴假戏真唱,一双秀眸里涌着泪花:“他是我同村的一个好心大叔,路上遇见,他说林员外仁慈宽厚,乐善好施,一定会收留我这个苦命的女孩,就把我送了过来,所卖银两,他拿回家去以度难关。”
林镇南哈哈大笑,手一摆,“你看这小丫头,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多可爱!”他阻止夫人继续盘问:“我说夫人,你就别疑神疑鬼了,她这么一个小丫头,还能反了她。”
大夫人狠狠瞪了林镇南一眼,埋怨道:“老爷,我知道你一看这小丫头漂亮,就又动了花心,可咱林家家大业大,岂能随便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倘若她是坏人,岂不对我们林家构成威胁。再说,大家都知道,我们林家和许家是有深仇的,你敢说那个许厚仁听说你正在制造矮奴,不会暗中算计?我可听人说了,那个许厚仁熟读兵书,很会算计,他那几个小老婆就是他算计来的。我还听说,他不光自己很会算计,而且还经常把一些算计人的诀窍传给他的子女。所以说,我们必须要时刻提防,千万别中了他的套,后悔莫及。”
许晚晴虽一身草泥狼狈,但她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暗骂了句“臭婆娘”,表情上故意露出听不懂夫人说的许厚仁是谁。
林镇南对大夫人的话不以为然,认为大夫人太过多虑,难道他许厚仁还成了诸葛孔明?但他深知大夫人的厉害,所以佯装已牢记在心,没再多言。转首,他目光盯住许晚晴,心里盘算何时吃“鲜桃”。
大夫人围着许晚晴转了一圈,严肃警告说:“小丫头,我可提醒你,既然老爷把你买下了,往后,你要小心说话,小心做事,不要四处乱走、乱看、乱听、乱问,听到没有!”
“是,夫人。”许晚晴低声回答,一脸胆怯。可在家里,她是个被几十个丫环众星捧月的许家大小姐,来这儿受苦,真是被爹爹逼的。没办法,为了许家的将来,她只能忍辱负重。
大夫人对这个小丫头的疑惑和担忧丝毫不减,她叮嘱管家林茂:“这样吧,既然这小丫头年岁也不大,且彩云又喜玩闹,从今往后,就让她专门伺候八小姐吧。”
大夫人在林家的地位如同老爷,她的话,一般没人敢反驳,更甭说反对。董婉心虽然心里很不高兴大夫人派这个要饭的小丫头去伺候女儿,但她表面上还是不敢说什么,只能面露笑容,表示同意,高兴。
林茂答应一声,带许晚晴来到后宅,向八位小姐和众丫环做了介绍,并给许晚晴作了如何照顾八小姐的安排。
林彩云听管家说这个女孩是爹爹派来专门伺候她的,高兴得手舞足蹈,说这样子文又多了一个小伙伴。
林茂拉下脸,提醒说:“小姐,以后你不能再喊矮奴子文,你是主,他是奴,你要喊他矮奴。”
“你胡说!你想找打吗?”林彩云小眼一瞪,“他不是矮奴,他是在生病,他是爹爹给我找的小伙伴。”
林茂知道和小孩没法说话,苦笑两声,站在一边。
林彩云有些气,她让林茂蹲下,劈头盖脸给了林茂一巴掌,并骂林茂是个狗奴才!
林茂捂着脸,虽然小手打得并不疼,但他还是感觉很委屈,他辩解说:“小姐,你若是老喊矮奴子文,老爷是不高兴的,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奴。”
林彩云一脸正气,从地上捡起几块细小的碎石向林茂头上砸去,并喊他快滚,林茂抱头鼠窜,身后,传来一阵阵女孩子的开心的笑声。
快乐中,林彩云带许晚晴去见唐子文,穿过月亮门,二人走进春香的房间,春香看八小姐来了,急忙请小姐床上坐。林彩云说:“我是带晚晴来看子文的,以后我们一块儿玩。”说着,林彩云给许晚晴介绍:“爹爹说子文正在生病,所以要放在罐里,等他病好了,我们一起玩。”
许晚晴瞅着陶罐里的唐子文,心情很激动,终于见到爹爹做梦都想得到的矮奴了。她走近床边,摸着放在床上的陶罐,问春香:“这就是管家说的矮奴吗?”
春香站在一边:“是。不过八小姐还小,有些事儿她还不懂,所以,以后在没有老爷和夫人在场的情况下,你当着八小姐的面,最好不要喊子文矮奴,你叫他子文好了。”
许晚晴点点头:“是,我知道了,姐姐。”
许晚晴很会讨人缘,一声“姐姐”,让春香顿感这个女孩与自己多了许多亲近,彼此,仿佛已是多年的姐妹。
春香说:“你是新来的,以后要好好伺候八小姐。”
“是,我会的。”许晚晴看看窗外已是黄昏的天色,“既然夫人安排我专门伺候八小姐,那我现在就去给小姐伸开被褥,打好洗脚水,以免夫人见我闲着,说我懒惰。”
“嗯,你有这个机灵劲儿很好。”春香盯着许晚晴,许晚晴的话让她顿时刮目相看,她隐约感觉,这个许晚晴如此懂礼,很不像是个流浪的乞丐,再看她一脸清秀,润洁雪白,气质不俗,怎么看也像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过,她以前经常听一些老人说,有些女孩天生就是小姐身子丫环命。也许,许晚晴就是这么一个。她明眸闪烁,“你很聪明,应该这样。我告诉你,在这山庄,你既有可能一不小心成了享福的少奶奶,也有可能一不小心下了遭罪的地狱。”
“嗯,我知道,谢谢姐姐的提醒。”许晚晴沉默,秀雅的容颜,若有所思。
第二天上午,正当林镇南正在后书房喝茶,遐想着未来的官运,管家林茂急匆匆进来通报,说老爷的义兄楚建安老爷前来拜访。
林镇南手一抖,端在手上的盖碗茶差点儿跌落地上,他略显慌张,环顾四周,表情上掠过一丝错综复杂的混乱,随后,他一挥手,吩咐管家:“你马上回去引楚老爷前厅落座,我这就过去。”
“是,老爷。”林茂毕恭毕敬,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书房里,林镇南皱起眉,局促不安,四下走动。
这个楚建安,是他少年同窗,由于彼此谈得来,偶然在一次酒席宴上,两人于说笑之间,结成了异姓兄弟。但林镇南生性虚伪,阴险,狡猾,去年八月中秋,义兄带着他十五岁的女儿楚翠娥过府来探望,谁曾想,当林镇南一眼看见如仙女般的楚翠娥,立刻动了邪念,入夜,他趁楚建安酒醉之际,悄悄打晕楚翠娥,将她绑于后花园藏书阁下面的地宫。
次日,当楚建安醒来,发现不见了女儿,立刻问林镇南发生了什么?林镇南哭着说:“昨晚侄女说去街上看杂耍,我就答应了,可谁知,她竟一去未归,从昨晚到现在,我已派了多名家丁去搜寻,可至今,依然未寻见侄女的半个影子。”
楚建安闻听,号啕大哭,当下回家唤了众家丁,四处搜寻。可一连数日,几乎将整个道州搜了个遍,也仍未寻见女儿的半个影踪。这时,林镇南安慰说:“兄长,恕愚弟直言,侄女可能被山贼劫走,卖于某个遥远的妓院了。”楚建安震惊,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惶恐中深思,若果真如此,茫茫人海,女儿恐难以再寻回。从此,他回家卧床仨月,不再提女儿。
而林镇南,自从悄悄将仙女一般的楚翠娥囚禁于地宫,他便每晚都去折磨,楚翠娥雪白绝妙的身材,让他着迷,他就像一条饿了半载的狼,总是趴在楚翠娥身上“吃”不够,不光这样,他还根据一些古书上的描述,别出心裁,开始在楚翠娥的身上刺两幅图:一幅,是刺在楚翠娥光洁如雪的后背上的《多子图》,一幅,是刺在楚翠娥凝脂如玉的前胸上的《百寿图》,以此,祈求林家多子多福。
对于这个绝密,整个林家无人知晓,无人发现,这个藏书阁,在后花园是个独院,小楼四周,除了种植有几棵桂树,就是林镇南养的十几条大蟒蛇,由于林镇南从小就精通蛇术,所以,对这个小院,除了他,没人敢进来,在整个林家山庄,上至夫人小妾,下至奴仆丫环,大家都知道老爷爱去藏书阁翻阅古书,在小院里玩蛇。
今天,楚建安突然来访,他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他很自信,他的秘密是没人能发现的。他理了理衣服,来到前厅面对楚建安抱拳施礼:“义兄久等了,愚弟忙里偷闲翻了几页书,过来晚了。”
两人寒暄几句,开始喝茶。
这时,林镇南突然注意到,原来楚建安还带着他的宝贝儿子楚玉山,小孩正在一边自己玩耍,很是可爱,林镇南想到自己净是女儿,心里涌起丝丝的悲凉和痛苦,由此,更让他下决心,一定要在楚翠娥身上刺出《多子图》和《百寿图》,以求自己早日有个儿子,以求自己生命长久,享受荣华。
厅堂上,楚建安轻吹了几下盖碗茶里的茶梗,心情略显急躁,他端着茶,望着林镇南,沉吟半晌,欲言又止。
而事实上,楚建安原本性情温和,处事不急不躁,但自从爱女莫名其妙地失踪,他开始变得性情古怪,暴躁,疑神疑鬼,对家里家外,不管是谁,都不再那么信任,至于对他的这个义弟林镇南,他更是对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疑虑:女儿的失踪,会不会与他有关?
顺着这个思路,他曾悄悄派他的江湖好友黄天鹏秘密到林家山庄探访过,但结果,并没有发现有关女儿的任何线索,只查到林镇南极其好色,整天把大把的时间泡在女人身上。但仅就这一微小的线索,让他联想到——会不会是因为林镇南的好色,一见女儿芳容,悄悄将她软禁了呢?众所周知,女儿可是如花似玉,人见人爱!
沿着这个大胆的逻辑,他决定要以林家山庄为目标,秘密调查自己女儿的去向。但是,如何才能不被林镇南察觉,又能巧妙地调查?思前想后,他想到了一个长远的办法——把自己五岁的儿子安排在林家,这样,女儿若果真是被林镇南所囚,那早晚会查出来,大白于天下。他此次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林镇南城府很深,看楚建安犹犹豫豫,镇静地说:“义兄,此次匆匆过府,可是有事相求?”
楚建安佯装苦恼:“是啊,不瞒贤弟,愚兄此次过府,确有一事相求。你也知道,你这侄儿,也到了该读书的年龄,但我那府上,学堂简陋,先生笨拙,所以,我想求贤弟留小儿在贵府读书。”楚建安密切注意着林镇南的表情变化,看他有什么反应,是拒绝还是接受,若拒绝,说明他心里一定有鬼,若接受,说明他抑或隐藏的很深。
林镇南哈哈大笑:“义兄言重了,我当何事,这事好办,天不随人愿,我只有八个女儿,留侄儿作伴读书,我求之不得!”
计策顺利,楚建安心里很高兴。他站起身,抱拳感谢义弟留下小儿在府上读书。
林镇南吩咐管家:“带侄儿下去,一切生活起居由大夫人照管,如我的亲生儿子一样。”
“是,老爷。”林茂弯身抱起正在玩耍的楚玉山,带他去后宅见大夫人。
林镇南信誓旦旦:“义兄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侄儿,让他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楚建安很是宽慰:“那我谢谢义弟了,小儿天生愚钝,喜欢玩闹,还请义弟不吝指教,多多管束!”
林镇南一推桌上的茶碗:“兄长客套了,侄儿天资聪慧,一脸善容,将来一定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
楚建安突然想起了什么:“贤弟,我听外面的人说,你正在制造矮奴,以求换个州官,可有这事?”
林镇南淡淡一笑,知道没法回避,他很智慧地说:“义兄说笑了,造矮奴一事确有,换州官一说不实,对那些茶余饭后的街谈巷议,义兄切不可信之,换州官一说,若传到朝廷,那还了得,整个林家岂不是要被满门抄斩?!”
“哦,原来是这样。”楚建安点点头,“那愚兄明白了,以后再不会与你提及换州官一说。”
林镇南异常镇定,感觉自己打发一个笨蛋楚建安,真是小菜一碟,绰绰有余。可他哪里知道,就在刚才他接受楚玉山留在府上读书的一瞬,楚建安的阴谋就已埋伏在他的身边。山埋伏,水埋伏,朝廷埋伏,宫廷埋伏,美女埋伏……各种埋伏,无时无刻不上演在人间。
丫环重新续了茶,两个人开始闲聊各自府上的一些琐事、趣事。
正在这时,丫环春香匆匆忙忙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大声喊:“老爷!老爷!不好了,你的蛇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