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午,考试还未结束,马无寿就打算起了试后宴请得中举子的“鹿鸣宴”。为了这次“鹿鸣宴”更具诗中韵味,他喊来家丁大牛、二驴,问道:“你们两个狗杂碎,可知这道州哪里有吃草的山鹿,不用太多,有那么几十只,抑或十几只,方可满足老爷。”
大牛想了想,快速说道:“奴才知道,就离此不远!”
“快说!”马无寿瞪大了眼,“我们这就去,别误了本老爷的大事!”马无寿斥道。
“是,老爷,奴才这就说。”大牛哆哆嗦嗦,“从这儿往南,有一个鲁家庄,那庄的大财主鲁义,向来喜欢养鹿,经多年积累,还在半山腰建了一处偌大的鹿场,老爷不妨带上一支强干人马,趁夜深人静,去抢他一些。”
“好主意。”马无寿闻听,立刻心花怒放。随即,皱了一下眉,“要去抢,我们白天就去,若是晚上,那鲁财主还不跳着脚说我们是盗贼,哈哈哈哈……”马无寿异常得意,两眼瞅着前方,心里转着鬼点子,不禁狂笑起来。此景,真是令人又可气又可恨!
大牛一翘大拇指:“老爷真是高见!我等奴才愿意即刻随老爷前去。”
“好,就这么定了!”马无寿猛地端起一杯凉茶一饮而尽。随即,喊来司马安顺点齐数百强兵,一行队伍,浩浩荡荡,直奔南山鲁家庄。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鲁家庄,大财主鲁义闻讯,急忙出来恭迎刺史大人。
马无寿骑在马上,看了一眼鲁义,冷漠地一笑:“你就是鲁财主?”
鲁义急忙跪地:“是,小民正是鲁义,小老儿恭迎刺史大人光临寒舍。”
“起来,休得啰嗦!”马无寿一扬马鞭,“本刺史今日光临,是想借鲁财主几十只山鹿,不知鲁财主可否愿意?”
“这——”鲁义跪在地上,一时犹豫,稍后道,“刺史大人,非小老儿不借,实是山鹿不多,若大人一次借几十只,那我的鹿场就唱空城计了。”鲁义惨淡地力求和谐地淡淡一笑。
“大胆!竟敢顶撞刺史大人!”司马安顺在马上挥鞭喊道。
“小老儿不敢,以上所说,皆是实话。”鲁义感到会有祸端,急忙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
马无寿眉头紧皱,抬眼看向半山腰的鹿场,突然,吼道:“鲁财主!本刺史没空和你磨牙,今天,这山鹿,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绝无商量!否则,我就治你个久欠赋税之罪!”
“老爷,你不能这样啊!”鲁义老泪纵横,跪在地上哭喊。
马无寿转了下眼珠,哪还管这些,冲司马安顺一招手:“安司马,上!”
安顺会意,立刻带数百强兵冲进鹿场,开始抓鹿,但他们没有杀人,迅速分散开,十人一伙,快速去捉拿一只只可爱的小鹿。
场面混乱。大批的山鹿被吓得四散奔逃。虽然山鹿生性善跑,但它们哪抵得过马无寿的人多。最终,半个时辰下来,有十几只山鹿被众强兵活捉了绑了起来。
看到这一切,马无寿骑在马上,一挥马鞭,哈哈大笑。
鲁义目睹自己的十几只山鹿被马无寿的人活生生地抢去,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求马无寿开恩,给他再留下几只。
马无寿美鹿得手,丝毫不再理会鲁义,一扬鞭,招呼安顺:“撤!”
就这样,鲁义眼睁睁看着自己养了多日的心爱的山鹿被马无寿抢去了一些。悲痛中,他急忙跑回家,派家丁鲁小二赶快去林家山庄把少爷鲁小蒙喊回来。鲁小蒙听说后,立刻随鲁小二返回家中。当他亲眼看到半山腰的惨景,他尤为气愤,握起拳头,骂道:“狗官马无寿,我要找你算账!”鲁义劝道:“儿啊,你刚参加完乡试,就忍了吧,把你喊回,不是要你去报仇,是要你记住这个事,日后行事要谨慎。自古,民不与官斗,若斗,也只是那些蒙面侠客所为。今天遭此一难,对你也是一个提醒,将来,你若仕途高中,官居高位,一定不要像马无寿这样,欺负百姓。”
鲁小蒙扑通跪地,哭道:“孩儿谨记,爹爹的话,我一定牢记心中!”
鲁义把儿子拉起来,父子两人抱头痛哭!
隔日,此次乡试放榜。
鲁小蒙约了林彩云、唐子文,喊上楚玉山,几个人一同前去看榜。
但当他们赶到张榜现场,把名单挨个看下来,楚玉山的脸立刻变了,他原本一张方脸,弯了,且上面还罩了一层厚厚的阴霾。显然,榜上的排名,令他不悦!
原来,此次乡试:矮奴唐子文第一,女扮男装林彩云第二,鲁小蒙第三,楚玉山第四。
楚玉山向来嫉妒心强,面对如此结果,他自是不悦,内心里,他感觉自己被鲁小蒙和唐子文分别打了一巴掌!
此时,众人皆在议论。
“这唐子文是哪村人士,真是奇才,居然学压群儒,高中第一!”
“就是,咱道州自古出人才,今番乡试,姓唐的得了第一,说明咱大唐永兴昌隆!”
众人很高兴。但林彩云和唐子文,一边只是听着,看着,谁也没有对外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事实上,两人都在心里异常地高兴!虽然两人谁也没有看重这次乡试。在两人的心里,只是要证明一下自己的才学。即使中了,一个女扮男装,一个现制下没有地位的矮奴,也不可能有很好的前途。所以,两人看得都很淡,不像楚玉山和鲁小蒙,都看得很重。他们两个,楚玉山是想一路登高,做大官。鲁小蒙是想步步高中,光耀门楣,为民做好事。
再回首,两人惊奇地发现,楚玉山和鲁小蒙都不见了。
林彩云猜想,楚玉山和鲁小蒙可能是因为看到自己都没有高中榜首,心里不舒服,就先悄悄回去了。可他们怎么这样呢,还好朋友呢,连个招呼也不打。
或多或少,林彩云对他们两个悄悄离去,心里涌起几丝不悦。
蓦然抬头,天色渐阴,她急忙带唐子文回府。
次日,也就是此次乡试放榜的第二天,道州刺史马无寿隆重地吩咐道州司马安顺和道州长史方达,要他们在道州府衙内置办好“鹿鸣宴”,他要按以往规制,宴请乡试中高中的举子和一些苦读了多年但没有上榜的学子,以及所有参加此次乡试的一干大小官吏、衙役。
鹿鸣宴,即乡举考试以后,州县长官宴请得中举子的宴会,因在宴会上也歌《诗经?小雅?鹿鸣》,故名。据《新唐书?选举志》载:“每岁仲冬,州、县、馆、监举其成者送之尚书省……试已,长吏以乡饮酒礼,会属僚,设宾主,陈俎豆,备管弦,牲用少牢,歌《鹿鸣》之诗……
鹿鸣宴上歌《鹿鸣》,赞美举子佳才,庆祝科举及第;作魁星舞,拟魁星菩萨独占鳌头之姿,预祝新科举人大魁天下,独占鳌头。
中午时分,参加此次乡试的所有学子几乎全部赶了过来。
这其中,自然也有林彩云和唐子文。不过,林彩云依旧是女扮男装。
宴会开始——
马无寿先是说了一大堆的客套之语,随后,又说了一大堆的祝愿之词。紧跟着,在他的倡议和安排下,大家开始和着悠扬的弦乐,作魁星舞,齐歌《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歌乐中,所有上榜与没上榜的学子,目光都神圣地看向不远处的一群山鹿,只见这群山鹿呦呦在叫,与歌乐巧妙地融为雅致的一体。不过,除了鲁小蒙,谁也不知道,这群山鹿可不是马无寿的,更非马无寿买的,而是马无寿去南山的鲁家鹿场抢的。
此刻,这群山鹿吃的也不是歌乐中的苹草,而是马无寿指使手下人去山上割的一人高的荒草。他要的就是这种气氛,他要的就是这种诗中的景致和韵味。
目睹这一切,站在楚玉山身边的鲁小蒙很是气愤,没想到这个新刺史如此的坏,他父亲在自家鹿场辛辛苦苦养的鹿,居然被马无寿这样横加抢掠。显然,这些山鹿若再稍长些时日,马无寿定是宰了和他的家人及恶奴享用。
不由得,鲁小蒙握紧了拳头,他真想过去给马无寿一拳,以解心中之恨!但此刻,众学子正在歌乐中吟唱《鹿鸣》,他岂可为了自家一事,扫了大家兴致。再说,若一出手,自己和父亲必遭马无寿抓入大牢,折磨至死。唉,暂且忍了吧。
一旁,楚玉山看鲁小蒙怏怏不悦,低声问道:“小蒙,恕我直言,我横看竖看,这些山鹿皆像你们家的。”
鲁小蒙正在气上,也未多想,快速说道:“你眼光甚准,这些山鹿的确全是我家鹿场的。”
“那怎么在这儿呢?你家卖于刺史大人的?”楚玉山脸上闪着疑惑,盯着鲁小蒙的脸色。
鲁小蒙气愤地说:“非我家卖于刺史大人,是大人带人去我家抢的,当时,我父因担心被害,并未敢多加阻拦。但现在在这儿看见这些鹿儿,我很气愤,马刺史实在可恨!”
楚玉山急速道:“此事可大可小,马刺史此举欠妥,你应过去与他理论。”
鲁小蒙叹息一声:“暂且忍下吧,日后再作打算。”
“不行,我替你去找大人说一下,他一个北方来的狗官,也太欺负我们道州人了!”楚玉山转了下眼珠,向前迈动半步,如此说。
虽然鲁小蒙不知楚玉山此举,是要帮他还是害他,但他还是一把拉住了楚玉山。
刚巧,歌乐毕,马无寿开始挨张桌子给每个学子敬酒,并祝愿学子们仕途顺利。
敬酒中,马无寿突然喊道:“哪个是此次乡试头名唐子文?”
众学子立刻鸦雀无声,一双双目光,开始跟着马无寿的两只眼四处搜寻。
林彩云把唐子文揽在膝盖旁,当作是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弟弟,她观察着状况,并不打算急于说出唐子文的真实身份,更不想立刻就说出他就是此次乡试的头名举子。
这时,楚玉山饮了几杯酒,神情已有些变化,他几步走近马无寿,快速道:“刺史大人,你可知缘何无人敢应这乡试第一?”
“不知,他也许因事没来。”马无寿摇摇头,上下打量着楚玉山。
楚玉山摇摇头:“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矮奴!”随即,他把目光看向唐子文。
众人大惊!急忙把眼光聚集到了站在林彩云身旁的唐子文身上。大家注视着这个身材矮小的小孩,都没想到他就是此次乡试的头名!这预示着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可他怎么不把自己介绍给刺史大人和大家呢?哦,他是个矮奴!矮奴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参加乡试已属违规。
此刻,马无寿有些震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左揉揉眼,右揉揉眼,一双狡猾而又坏的眼神看向不远处这个清秀的小孩。他就是此次乡试的头名唐子文?他是一个矮奴?这真是太巧了,真是太好了!若他果真是个矮奴,那不管他多有才,也不管他今次考试得了第几,他是不能被继续往上举荐再考的。可是,他这样一个灵秀矮奴,正是自己为干爹裴延龄苦苦要寻找的。这真是百寻不见,今日巧遇,且还是自投罗网。
事已至此,情况趋向复杂,不管楚玉山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唐子文知道,自己都不好再隐瞒,也无法隐瞒了。他被动地向前迈了一步,站在马无寿面前,施礼道:“刺史大人,矮奴不才,我就是此次乡试第一唐子文。我本矮奴,实不该考,还望大人责怪、宽恕。”
马无寿蹲下身,一脸喜悦:“矮奴,你如此有才,我怎么会怪你呢?只是,既然本刺史已知你是矮奴,那你这乡试第一,就要让给第二了,按规制,乡试不许矮奴参加。”
唐子文急忙跪地:“谢刺史大人不怪之恩。”
林彩云几步走过来:“刺史大人,我是此次乡试第二林清风,既然你取消了唐子文的第一,那我这乡试第二也不要了。”
马无寿甚是惊讶,抬头望着长得眉清目秀的“林清风”:“这可事关你的前程,按规制,乡试前三名,我是要向朝廷力荐的。”
“谢谢刺史大人的好意,本公子自愿放弃,望大人成全。”林彩云施礼道。
“好,本大人成全,反正你进京做了高官也没我好事。”马无寿不耐烦道。
林彩云淡淡一笑,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这时,鲁小蒙近前一步,表情沉毅:“刺史大人,既然林公子放弃了乡试名次和大人举荐,我鲁小蒙也自愿放弃,望大人成全。”
“你不是南山鲁财主家的公子吧?”马无寿上下审量着鲁小蒙。
鲁小蒙不想在这个机会下再隐瞒,也是想为了故意打击一下马无寿,于是,他正色道:“我正是南山鲁财主家的公子,难道刺史大人认识我爹爹?”
当着众举子的面,马无寿一时无语,他结巴了下:“那、那、那鲁财主我不认识。”他急忙岔开话题,“既然鲁公子自愿放弃前程,那本刺史就不再举荐,此次乡试,无才上报。”
话音刚落,楚玉山奔过来:“大人,谁说此次乡试,无才上报,前三名没了,那我就是第一,刺史大人应把我力荐给朝廷!”
“你?”马无寿不信任,冷嘲热讽,看着楚玉山。
“是啊,是我!”楚玉山自我肯定。
马无寿有些烦,质问楚玉山:“你有才吗?你若有才,怎会是第四?本刺史郑重告诉你,即使前三名没了,我也不会定你为第一,更不会向朝廷力荐你!”
立时,楚玉山被激怒了,他咆哮道:“刺史大人,你太小看我楚玉山了!你知道吗?除了唐子文是矮奴必须取消功名,你可知‘林清风’和鲁小蒙缘何自愿放弃?我告诉你,‘林清风’是林家山庄林员外的八女儿,她是女扮男装参加乡试。至于鲁小蒙,他的放弃与大人有关,因为大人带人抢了他家的山鹿。”
全场哗然。众举子一阵阵错愕!原来是这样!大家短暂沉默。稍后,大家纷纷乱喊,有举子喊道:“刺史大人,这是真的吗?你新来道州,怎么能这样欺负道州百姓!”
这回,轮到马无寿被激怒了,他没想到这个考了第四的楚玉山如此坏,简直坏透了!好大胆,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抢鹿。他强压着怒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立刻吩咐司马安顺:“安司马,你立刻带人封锁府衙,活捉这几个反贼,我要点了他们的天灯!”
众举子一听说要封府衙,个个吓得浑身直哆嗦,赶紧跑吧,此刻,功名利禄不如保命要紧。于是,大家一窝蜂,纷纷向府衙大门冲去。借着这个乱势,林彩云拉起唐子文,鲁小蒙在身后保护,几个人跟着众举子,一路跌撞,向外逃去。
好在,众士兵看众举子都疯了一样向外冲,也未敢真动刀枪阻拦。
就这样,在一阵乱吵乱叫中,所有的举子逃出府衙,各自回家。
算是有惊无险。傍晚,林彩云带着唐子文终于回到家。不多时,鲁小蒙和楚玉山也回来了。四人坐在房中,林彩云对楚玉山有些怨,但她还是忍了。她看向坐在对面的鲁小蒙。
对今天的事,鲁小蒙也是尤为气愤。突然,他猛地对楚玉山说:“玉山,你刚才太欠考虑,你不该那样说,你那样说,分明是在害我们!”
楚玉山傲慢地说:“小蒙,我那样说,明明说的是实话,是想帮你们,你怎能说我是在害你们,岂有此理!”
林彩云实在听不下去,一拉唐子文,两人出去了。
房间里,鲁小蒙也不想再与傲慢的楚玉山争辩,起身,奋力一摔门,也出去了。
从此,在林彩云和鲁小蒙的心里,对楚玉山的友谊,有了一种特别的想法。而唐子文,更是预感到,楚玉山对他,绝对是一个藏而不露的巨大的威胁。此刻,他只能祈祷,自己将来好运。
然而,道州各乡都建起了矮奴馆,其中,高柳乡的大地主苏臣,也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也从人造矮奴中看到了巨大的商机和官运。但此人,从出生到活到现在四十几岁,一直生性凶狠,加之,他从好友林镇南那儿学到了很多整人的“高招”,所以,他一次次特别残忍地残害矮奴,震惊四方。其恶名,被乡民们广为咒骂、唾弃。但他有钱,家里又养了无数个家丁,所以,乡民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作恶,乡民和孩子们受迫害。
这天,他又买来一个样貌较好的小男孩,名唤“顶天”,他将其装进陶罐,每天都揽着自己漂亮的小妾金芳得意地欣赏半个时辰。
这样半月下来,大夫人高霞看在眼里,心生恨意,她想到了一个迫害这个矮奴的“好办法”,她要让这个小孩生不如死,她要以此气气老爷和吓死金芳那个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