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打了个哈欠,躺在地上昏昏欲睡,见到月神之后的记忆立即被月神消除殆尽。
数月未见,樱眉得下巴尖瘦,锁骨凸显,衣衫已经被鞭子抽打的残破不堪,全身上下血迹斑驳,一条一条的碎布粘在身上,血肉模糊,轻轻一揭,怵目惊心,不忍直视。
“洛冰,你好狠毒的心。”月神神色凝重,眉头紧蹙,眼中阴霾密布,仇恨和愤怒如千重山沉沉压在心间,令他喘不过气来,不知不觉间空拳紧握,垂眸凝视着樱眉,眼中盛满疼惜和懊恼,小心翼翼的检查完她的伤口,抱起昏迷不醒的樱眉,心中陡然一惊,为何全身如此烫,伸手置于额头,果然是在发烧,“明月神使听命。”
隐身随侍的明月四大神使沧瞿,白溯,姜澜,秦栎纷纷现身,毕恭毕敬道,“月神殿下请吩咐。”
“本尊要玉镜殿上的玉镜泉泉水,速速取来。”月神心中只想着替樱眉疗伤,缓解她的痛苦,一时忘了不该动用神力,介入她此生的命劫。
沧瞿,白溯,姜澜,秦栎四顾相望,不知道该怎么办,未敢移步。
沧瞿道,“殿下,黛月仙子即将完成此生轮回之劫,若是现在动用神力帮她,会不会招致祸患…”
白溯接着劝道,“殿下,黛月现在此生命劫马上就熬过了,若是强行改变天道……”
“住口。”月神冷冷道,“谁敢质疑本上神的决定。”
沧瞿和白溯对视一眼,见无济于事,低头叹气,姜澜和秦栎又忍不住道,“请殿下三思。”
月神怒道,“不必说了,本上神决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你们几个速去速回。”
“是。尔等遵命。”四大神使无奈离去。
玉镜泉水不同于人间的普通泉水,神仙喝下可以提升灵力,凡人喝下神清气爽,百病痊愈,伤口自动愈合,牢狱阴寒,可以替樱眉疗养内伤,可是,如此一来便是插手她的命劫,强行改变天道。
月神端详着樱眉,轻轻拂过她耳际的乱发,情思烦乱,“黛月,我到底是该帮帮你,还是应该对你的痛苦置之不理呢。”正兀自纠结,四大神使已经回来了,在月神设置的结界外等候召见。
月神道,“进来吧。”
四大神使将玉镜泉水呈上,月神迟疑片刻,终究只喂她喝下一半,这些足以替她缓和内伤,外伤只需涂抹自己带来的药即可痊愈。
月神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一晃神,樱眉被呛到,猛地咳嗽几声,迷迷糊糊间居然看到一个黑衣男子抱着自己,目光涣散,呆呆地望着他,心中凄楚迷乱,是他来了吗?回忆纷涌而至,难忘初相遇,你盈盈笑语,眉目流转彼此会意,可叹今生宿命太荒唐,深情铭刻在心底永不移,将死之人,其心也善,千山万水后的重逢竟如生死决别般悲壮。
樱眉很想大哭一场,可是眼眶干涩,欲哭无泪,一切情殇心痛早已干涸枯竭,仅余下一丝疑惑遗憾夹杂着不甘心的执念,似一瞬间放下了所有怨恨,只想求一个明明白白,死而无憾,迷迷糊糊中,伸手想要抚向他的脸庞,声音微弱道,“你终于来了。”
月神忙握住樱眉颤抖着伸来的手,她的手冰凉如寒月,枯瘦如柴。樱眉注视着丰神如玉,目似朗星的月神,只觉他的双眸中透出摄人心魄的光芒,心神恍惚间,心中隐隐约约闪过一丝疑惑,似乎是哪里错了,又似乎没错,往日阴差阳错间被自己混淆的各种片段一瞬间全部纷呈而来,丝丝缕缕的记忆线索一刹那似完整拼接,难道…
樱眉心中疑惑丛生,陡然惊愕间,错过了月神眼中刻意隐藏的深情和洞晓一切的伤痛。
“你,你不是……”话到一半,樱眉忽停下默然不语,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淡笑,事到如今,何必执着于那些真假虚无,一切真相都已经不重要了,人生有一种遗憾,历史始终无法被还原真相,即使勉强拼凑出了一种貌似真相的轮廓,也反而显得更遗憾。
月神温柔说,“我来替你疗伤。”
樱眉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凄凉一笑,摇了摇头,“不用了。”
“你的命数未尽,不可任性,否则…”月神深叹一口气,欲言又止,沉吟片刻,“我先替你疗伤。”伸手欲要解开她的衣衫,樱眉忽然死死抓住衣襟,不愿月神碰触。
月神微微一怔,失神道,“好,我不碰你,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先走了。”遂放下樱眉,心中隐隐作痛,黯然转身,提步欲走,衣袍一角却被樱眉拽住。
月神心中一颤,侧身回眸,心有不忍,半蹲下扶起她,樱眉摸索着找到他的手,眼角终于滑落一滴泪水,赶紧纯澈犹如玉镜泉水,仿佛落入月神为黛月尘封千年的心湖,几千年的守候和等待,几千年的心伤和落寞,顷刻间全部给震碎击垮,荡起层层涟漪,彻底打破了封印多年的平静,埋藏多年的深情如同决堤的江水全部喷泻而来,此刻暗潮汹涌,难以阻挡。
月神放低姿态,摒弃自尊,几近哀求道,“只要涂上药膏,你的伤口会很快愈合。”
樱眉眼睛微闭,仍是摇头不肯答应,月神眼底顿生薄怒,却又拿她无可奈何,沉默半响,忽面露一抹戏谑之色,笑容玩味道,“还在别扭什么,在你没醒之前,我早已检查过你周身的伤口,该看的不该看的我早都看过了,现在你虽穿着衣服,但在我的眼里,犹如赤身裸体,跟没有穿衣无甚区别。”
“你!”樱眉陡然一惊,猛地张开眼,脸色变了几变,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眼中就出现幻影,眼前的月神居然变成了好几个,只见他轻柔的将自己的衣衫一层层褪下,更像是一片片揭起,月神看着遍体鳞伤,惨不忍睹的樱眉,心痛的撇过脸,实在不忍心看,手指微微颤抖,凭感觉将药细心的涂抹在全身,樱眉只感觉到全身酥麻,疼痛感一波一波逐渐消失,意识却逐渐模糊不清,神思恍惚间,记忆纷飞,那夜墨子衡将自己压在身下,忽然很想闭眼睡一觉,又怕他离去,自己还有许多话想要亲口问他,樱眉反握住他的手,努力张口,拼尽全力道,“墨子衡,你可曾喜欢过我?”
月神身形一震,手中的动作不觉慢了下来,心中似被狠狠捅了一刀,正扯着血丝息肉逐渐撕裂剥离,骤然绞痛,替她擦药的手微微颤抖。
月神深吸一口气,迅速掩上她残破不全的衣服,又不动声色的用神力恢复完整干净,沉吟片刻,冷冷道,“我从未爱过你,你好自为之。”从未有过得失态,起身时有些站立不稳,险些向前栽过去,忙伸手借力撑在墙壁上,恰好垂眸面对樱眉,她的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仿佛一触即破,唇色却隐隐透着一丝极不和谐的淡粉,月神不自觉的呼吸一滞,身体间得距离近在咫尺,命运却仿佛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犹如天堑般生生将二人得情缘阻断,哪怕是努力地去衔接那早已断离仅连一丝的脆弱情缘,却依然无法挽回心在宿命般阴差阳错间得背道而驰,空气中充斥着暧昧得气息,月神眼中难以掩饰得情殇流淌而过。
樱眉哀婉一笑,凄美动人,神色极其认真一字一句道,“我不信,你撒谎。”心中坚守着永不言弃的信念强撑着她的意志,竟然冲散了令她精神镇定,能够安然入睡的药性。
月神黯然神伤,心门逐渐关闭,那些对宿命的怨怼和情思的眷恋仿佛顷刻间烟消云散,移开目光,漠然道,“你累了,该休息了。”说罢,将并拢的食指中指轻触在她额头,刻意避开樱眉眼中浓烈的挽留不舍和哀求期待,瞳孔失去聚焦,执着追寻答案得目光涣散迷离,神志不清,慢慢阖眼,沉沉睡去。
她的睫毛浓密冗长,微微卷曲上翘,月神轻轻拂过她的眉梢,她的眼,有一刹那的失神,尽显憔悴,心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许多。
月神深叹一口气,微曲手指,凝聚神力,准备消除樱眉今夜的记忆,忽瞥到睡梦中的樱眉唇畔似露出一丝笑意,娇媚动人,月神蓦地收手停住,犹豫片刻,最终离去。
孤月高悬,月色如霜,一团沉沉黑云正在一步步位移,慢慢逼近明月,原本皎洁清明的月色逐渐暗淡,圆月周围出现一圈朦胧的光晕暗影,最后终于被黑压压的云吞噬的干干净净,残渣不留。
夜风呼啸,狂暴的海潮开始疯狂的嘶鸣叫嚣,充满令人战栗的恐怖和高深莫测的神秘,十里海岸水天一色,如巨雷般的海潮卷起城墙一样高的巨浪狂涌过来,像千军万马席地而卷,向着敌军冲锋陷阵,惊涛拍岸,狂潮拍石,拼命地冲上沙滩,有数丈之高,翻腾的泡沫一涌而至,在呐喊中向下游奔去。
苍穹骤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见猛烈汹涌的海水在呜咽咆哮,以及潮汐此起彼伏拍打暗礁的声音。
这是月神第一次违背父神的遗命意旨逆天而行,动用神力操控潮汐潮落,强行将月盈圆缺得时令改变,凝望着暗黑无涯的海滩,悲伤如同逆流而上的潮汐在心中奔涌而来,怎么才能永远记住你的芳香,我偷偷把你身边的空气收藏,怎么才能看到你美丽的面庞,我只有反复反复的回想,怎么才能把见到你的每一秒钟延长,我希望流逝的时光永远停滞不前,怎么才能不让你看出我的悲伤,我躲藏在没有人的地方,黛月,我能够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希望你此生能够善终,若有天谴,就让我来替你承受吧。
洛冰浮出水面,面容清纯靓丽,妖娆一笑,嘲讽道,“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尊贵的月神殿下,深夜唤洛冰来此,有何指教?”
月神冷冷道,“如果你再胆敢伤害她一分一毫,本上神绝对不会放过你,强行改变天命违背天理,定会遭受天谴,不得好死。”
洛冰仰天大笑,仿佛听见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月神殿下真是虚伪,既然口口声声说天命不可违,为何还要插手,袖手旁观即可,就算天谴与你何干?”
月神冷哼一声,叱道,“大胆人鱼,强词夺理,明明是你卑鄙陷害黛月在先。”
暗夜漆黑,洛冰看不清月神的阴郁神情,摸不透他的情绪,只听的到他冰冷威严的声音,洛冰毫无畏惧之心,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就不管结局如何,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肆无忌惮的冷笑诡辩,“我现在是以一个凡人的心智争取属于自己的人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高高在上的上神殿下,你没有资格管我,再说,我早一步助你心爱的人历劫,早日脱离苦海,离开尘世与你再续前缘,岂不是更好,你应该感谢我才对,何必作茧自缚,得了便宜卖乖,今生今世,我只求和南渊在一起,至于天谴,我洛冰根本不怕,试问高高在上的月神殿下,敢抛开一切,背弃你的子民,放弃尊耀的神位,为黛月轮回相伴吗?”洛冰面露讥嘲,哈哈大笑,“月神还是莫要再插手,否则遭受天谴的不止我一个人。”
月神眼眸中一片阴郁黯黑,心中却翻涌起万千愁绪,“本上神何须如此?南渊和黛月三世情缘,天命不可违,谁都不能改变,我心甘情愿守护她安然历劫,等待她三生三世。”
洛冰冷嘲,“道理谁都懂,不是参不透宿命,而是闯不过情关,不是情劫难渡,而是心劫难过。我才不信什么天命不可违,我只知道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缘在天定,份在人为。我偏要改变。”
几天后,苏世雄带兵攻城抗旨不尊,兵临城下,城池快被攻破,宫中人心惶惶,后庭嫔妃侍女皆携带金银钗宝四散潜逃。
洛冰嫉恨着樱眉,故意四处散布消息,让城中百姓和将士都知道苏樱眉就是逆贼苏世雄的妹妹,又写信给栗文举,将一瓶澜茵海底千年水母剧毒交给栗文举,嘱托他,等侍卫将苏樱眉带上城楼后,就将此毒抹在箭上速取她性命。
“哼,妖孽,以为老夫这么容易愚弄。”栗文举看完信,冷笑一声,鄙夷的将信揉作一团,心中自有计较,打算即日领兵前往隔岸观火,坐收渔利,更想着活捉苏樱眉以便日后要挟苏世雄,城内粮断水竭,将士们聚众造反,百姓揭竿而起,联合起来逼迫墨子衡交出苏樱眉。
洛冰派人将苏樱眉带回冷宫,抹着眼泪,假意悲戚,“城中大乱,百姓死伤无数,你哥哥所犯得滔天罪行人神共愤,现在将士们带领兵士逼迫殿下交出你,都纷纷指责你妖女惑主,应该为其兄赎罪,你知道,殿下一向仁爱宽厚,怎会对一个弱质女流下狠手,可是,你……”
“好了,你不必说了。”事已至此,樱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截断她的话,“我答应你,但是,我要见宋铭侍卫一面。”
哼,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休想耍什么花招。洛冰心中冷笑却微笑点头,同意让她见宋铭一面,樱眉将腕上的珠链褪下,这是当初墨子衡送给自己的,求他务必归还给墨子衡。
宋铭拿着珠链觉得甚是眼熟,走出房间,洛冰拦住他的去路,娇娆一笑,语气温软道,“宋侍卫,你的父亲是一代名将,他长年累月随我的父亲出征沙场,立下赫赫军工,深得殿下赏识,前几日,我的父亲送来家书告诉我,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困城之危自然可解,苏樱眉乃罪臣家眷,宋侍卫还是不要存妇人之仁,将她交给守城的将士要挟苏世雄较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