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钩,悬挂在深邃的苍穹,似银钩,垂钓起多少如烟往事,似琴弦,撩拨着谁的心弦。
远山苍郁如黛,天际泼墨似画,暗夜无声如墨山一般幽深静谧。
墨子衡踱步走出宫殿,孤身伫立在大殿门口的台阶上,默然仰望浩渺苍穹。
月色皎洁,泻下一地清辉,将天地笼罩在一片苍茫中,几朵乌云慢慢游移,逐渐将弯月遮蔽,原本就零星散落的几颗星星也躲藏进云里,如雾气般氤氲朦胧,阴郁暗沉的夜空转眼间不见星光,阴霾密布,似乎快要下雨了。
夜半无语相思愁,心头涟漪暗涌来,那个月下翩跹起舞的红衣女子,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墨子衡忍不住轻叹一口气,为何会突然之间音讯全无,天地如此广博辽阔,那只红衣翩跹的精灵究竟会飞向哪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为一国之主,纵然拥有数不胜数的美丽女子,却没有一个像她那样令自己怦然心动,始终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墨子衡曾派侍卫陈赫去玉满楼客栈寻找过那个名叫心眉的女子却一无所获。
斗舞大赛早已落幕,苏世雄当日为了隐瞒行踪,本就用了别名登记入住,陈赫向客栈掌柜打听心眉此人,掌管停下手中的活,上下打量陈赫许久,脸色僵硬,心中惶恐不安,又来了一个不好惹的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忙谦恭道,“没听过,大赛结束都一个多月了,那些参赛舞者早已各自回家,怎么可能长年累月居住在我们客栈,再说,若有那份钱何必参加比赛赚钱。”
陈赫一想也对,觉得掌柜说的话在理,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死心上楼去找,恰好和正下楼离去的苏樱眉擦身而过。
苏世雄本就不同意妹妹参加斗舞大赛,责骂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大胆放肆,任性而为,不爱惜自己的名声,随意将自己的容颜随意展示在众人面前。况且对于妹妹的归宿,苏世雄心中早有打算,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早已用重金将玉满楼客栈的掌柜收买,威逼利诱恐吓他,封堵了所有和他们有关的消息,任凭别人如何打听关于妹妹的消息都不许告知。
斗舞大赛一结束,苏世雄就带妹妹离开了玉满楼客栈,改住其他客栈。陈赫去找苏樱眉的那天,苏世雄都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苏樱眉因为记挂着墨子衡的许诺,经常偷偷溜去玉满楼客栈,期望能在那里遇见来找自己的墨子衡,然而却是一次次的失望。
夜半无眠,樱眉起身,拿起一件黛绿色的披风裹上,信手拨动琴弦,一缕清风从珠帘外吹入,扬起薄纱裙裾,一身清廖,翩然纷飞。
情思流转在指尖,此曲名叫相思引。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窗外雨潺潺,秋意阑珊,花叶沙沙,雨点打落在碧绿的叶子上,点点滴滴都似落在樱眉心间,心绪凄婉,细雨潺潺盈耳,又惹起种种哀愁。
“日夜思君不见君,只愿君心似我心。”樱眉痴痴等了一个多月都不见心中牵挂之人,忧思难以释怀,转念又黯然自嘲,明明只是偶然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为何自己会这般深情,仿佛和他相爱了很多年一样。自他离去后,樱眉所有的心思都倾注于等待重逢,心心念念记挂着的都是他。
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缥缈朦胧的鼓瑟声,乐声如流水,如凤鸣,如夜风,如月行,刚毅傲然,清逸无拘的乐音,透露出鼓瑟之人高贵桀骜的脾性,穿透力是那样强劲,让人感受到缠绵悱恻,缱绻柔转的万般深情,勾魂摄魄,动人肺腑,勾起樱眉无限的怅惘和愁思,玉指轻扬,不由自主的拨动起层层涟漪。温婉清澈的琴音如一弯清泉缓缓流出,琴瑟时分时合,音色和谐流畅,合时流畅如江河如大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琴瑟和鸣,莫不静好。”
樱眉推开窗,天地暗沉,似一副没有尽头的画卷,烟雨迷蒙,看不清窗外的景象。绵绵细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被风一吹,一会儿散,一会儿聚,一些随处飘荡,飘落在花间,沿着花瓣滑落,沉沉的往下坠,跌入草丛中,一些兀自改变了方向,打着旋儿斜斜朝自己扑面而来,冰凉的雨点淋湿裙衫,寒意凌人,渗人心肺。
樱眉继续拨动琴弦,聆琴瑟之繁弦,思华年之相遇,琴音突然转为哀婉凄切,音繁而绪乱,怅惘以难言,忽停止拨弦,提上门口的灯笼,匆忙下楼,循声而去,一直走到客栈后门,都没有看到鼓瑟之人,樱眉凝神细听,乐声十分清晰绵长,一直没有中断,却无法判断方向,始终找不到源头,似乎是平白无故就释放出的天籁之音,仿佛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
樱眉一脚跨出后门,想要一探究竟,却又举步迟疑,深更半夜,如此不知轻重的跑出去与陌生人私会成何体统,若是哥哥知道了又要大发雷霆。因是独居闺室,身上只穿了抹胸湘妃色亵衣裙,外罩着一件轻薄透明的罗纱,身上虽裹了披风,可是亵衣却若隐若现,胸前的阔带随风翻卷飘扬,皓体呈现,弱骨丰肌。雨点纷纷扬扬,坠落不停,风吹溅落,后背已经被打湿,忙将身上的披风拽的更紧。
樱眉正踌躇间,忽听到乐曲的声音似乎更加清晰真切,竟像是有一种蛊惑之力,强烈吸引着自己,完全控制了她的理智,樱眉心神恍惚,提起裙裾,迷迷糊糊继续往前走,周围雾气弥漫,神秘缥缈,如行走在水间,轻踏在云端,不知不觉来到一片如云似海的胡杨林间,枝叶繁密交织的胡杨显得浓郁暗沉,白日里那斒斓灿烂的黄被镀上一层阴霾,辨识不清楚真实的颜色。
樱眉借着灯笼中的微弱火光,隐隐约约看见不远处一棵胡杨树下面的石头上坐着一个男子,头戴帷帽,黑纱遮面,一身墨黑长袍与黑夜重叠隐匿在一起,淡定自若的抚弄琴弦,浑身散发出一股与生俱来,高贵威严的气质,还有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强大气场令她不敢逼视。
月神看到苏樱眉来了,眼中的深情款款被傲慢不羁的眸光掩饰,除了指尖缠绵缱绻的瑟声无端暴露了心迹,其他的一举一动,神情姿态都不像是在对朝思暮想的人诉说思念,却像是在向敌方布阵寻衅,明明做着如此儒雅风流的事,却他一贯高傲自负的心性自然而然衍生出一副霸气凛然的姿态,生生破坏了意境。
难道是他?樱眉提起灯笼想看得更清楚些,似乎是,又似乎不是,樱眉呆愣在原地忘了移步。
月神释然一笑,眼中浓烈得情意隐藏在阴郁暗沉的夜色中,远远注视着樱眉,“不愿意见我吗?”
樱眉心中一颤,是他?缓缓走向他,抬眸问道,“你还记得我?”
“我何曾忘记过你?”月神苦笑,眸光流转无限深情,忽又恍然回神,收起目光,波澜不兴。
樱眉心神俱荡,低声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月神身形一震,心中惊异,却面无波澜,似疑问似呓语,“等我?”
“我,我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等你,等你回来见我。”如果说之前自己的心还曾迷惘疑惑,在此时此刻,见到他的这一刻,樱眉已经非常肯定自己的心意,此生与他相遇,非爱不可。
“你此生等的人真是我吗?”月神心中一颤,透过黑纱凝视着樱眉。
虽然隔着一层纱,却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灼热深邃的目光,樱眉脸颊发烫,低眉顺目,莞尔道,“是你,你愿意带我走吗?”
月神神情凝重,内心纠结,有一刹那的动摇,挣扎在理性和感性之间难以自拔,屏气凝神,屈指一算,心中了然。
月神眼中浸满无名的忧伤,这么多年了,黛月,即使重新轮回转世,原来,你还是你,从未变过,若此生我豁出去,颠覆天规律法,不顾一切带你走,会是怎样?月神努力平复了心绪,悠悠道,“我此次来是和你告别,今后,你我也许再不会见面。”
樱眉心中大恸,眼中惊疑,脸上的表情凄楚落寞,泪花在眼眶边缘打转,语带哽咽道,“为什么?”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生平第一次对一个萍水相逢只见过一面的人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似乎认识了很久,深深地,狠狠地相爱过一场,又终究成了一场梦,最后迫不得已分道扬镳,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历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终于又再次重逢,却又物是人非事事休。
月神深叹一口气,眼眸中漆黑一片,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涟漪,深不见底,沉默一会,面无表情道,“天命不可违,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使命,你我今生无缘,来世再续。”
樱眉冷道,“不,我从来都不信什么今生来世,谁又会答应,来世不再爱别人?我不懂,明明是你让我等着你,为何又反悔?既然反悔为何还要赴约?”
月神苦笑,南渊啊南渊,想不到这一世,我又输了一次。原以为我会比你先遇见她,却不想还是你先赢了她的心,“黛月,若有缘,你我还会再相见,我会一直等你。”
樱眉心中迷惘,黯然神伤,琢磨不透他话中之意,苦苦思索片刻,见月神似乎要走,所有的相思都化作勇气,樱眉霍然挡在他面前,“等等,我只想知道,你可曾喜欢过我?”
月神心中一惊,眼中瞬而黯然,望着樱眉一时怔然,神情恍惚,微雨中得樱眉迎风而立,浑身早已湿透,轻薄的亵衣紧紧裹覆在身上,玲珑有致的身段曲线毕露,胸前的景色被勾勒的格外清晰诱人,表情倔强惹人怜惜,明明是寒夜冷雨,月神却浑身燥热,呼吸困难,仿佛快要窒息般气血上涌,忙侧身撇过脸不看她,故作镇定的将视线移向他处,声音略显沙哑,语气生涩道,“你看清楚自己的心了吗?恐怕你连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谁都没有弄清楚。”
“我……我,不管那么多,喜欢就是喜欢,我只在意自己的感受,何必拘泥那些真真假假,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心中想的人是你…”
月神心中情思暗涌,沉吟片刻,终究暗暗翻掌,凝聚神力,乌云彻底将一切光影遮蔽,苍穹阴暗潮黑,只有星星点点的雨茫然随风落下,月神突然将樱眉拥入怀中,千年的等待和守候化作一朝的匆匆流痕,帷帽、灯笼滚落在地,被风一吹,连滚了几圈,月神紧紧抱住如玉般冰凉的她,感受到她身体得柔软和暗香,轻轻吻向她的唇,雨中的两个身影缠绵悱恻的相拥在一起。
灼热的吻驱散了雨夜的寒冷,月神眉宇凛冽苍茫,暗自凝聚神力,樱眉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软软的倒在月神怀中,月神凝视着她,将她潮湿的衣服烘干,又送她回到客栈,轻抚过她的脸庞,一切都结束了,黛月,自此以后,你的命运轮盘正式开始运转,新的人生已然启动,你深深眷恋的南渊,正坐在他那金碧辉煌的王座上俯瞰天下,等待着你,不久后,宿命的齿轮将会引领你们再次重逢。
几日后,苏世雄和栗文举进宫面圣,接到家眷亲属入宫选妃的旨意,从宫中回来,苏世雄和谋士王思聪一直在房中密谈墨子衡选妃的真实用意,再也没有出来过,樱眉好奇哥哥去宫中的所见所闻,本想让哥哥讲给自己听听,看看是否带了新鲜玩意回来,路过苏世雄所在房间的窗下,恰好听见里面的对话,似乎有提到自己的名字,苏樱眉愣了愣,弓腰蹲下,藏在窗下几大盆花木盆栽后面偷听。
郁郁葱葱的枝叶遮挡住了视线,门口守护的侍卫一个背对着自己,另外一个目光警惕的看向正前方,却忽视了长廊两侧的动静。正值晌午,骄阳似火,二人站得又累又渴,头昏眼花,都有些懈怠郁闷,没有留意到窗下花木后的樱眉。
王思聪搅了搅胡须,一副老谋深算的神态道,“苏将军,为何不顺水推舟,让苏小姐进宫选妃,自己人留在他身边岂不更妥善,干脆让苏小姐呆在墨子衡身边替我们办事,一旦取得信任,再把握时机伺机而动,正好可以助将军一臂之力,图谋大业指日可待,将军以为如何?”说到此,王思聪居然更为谨慎的改为唇语,凑近苏世雄耳边,低声絮语,频频点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苏世雄抚掌大笑。
“嗯,此招甚妙。”苏世雄思忖片刻,点头称赞,“我原本意欲将妹妹许给栗文举的儿子,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还是嫁给王子殿下更为合适。”
樱眉听得心惊肉跳,大脑一片空白,茫茫然起身,却是神思恍惚,眼冒金星,一时站立不稳竟差点摔过去,幸好扶在面前的花木盆沿上,只听咣当一声,樱眉抓扶花盆边缘时不小心将盆中放着的用来浇花的壶漏碰翻在地,壶漏应声落地,咕咚咚滚了很远,又因惯性顺势滚下台阶。
屋内的苏世雄,王思聪和门口立着的两名侍卫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都悚然一惊,侍卫立马回头循声一看,发现是苏小姐,正左右为难就听见苏世雄猛地拉开门,厉声呵斥道:“不中用的狗东西,都死了吗?是谁在偷听,滚出来。”身后跟着惊慌失色的王思聪四下环顾。
侍卫低头不语,期期艾艾道:“是,是,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