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上,动物们好像预感到大难的到来,纷纷逃窜。平日里见人就跑的野兔,看到刘英何奈二人,好像没见到一样,飞一般地向上钻。一头糜鹿从山头下跑上来,把何奈撞了个趔趄,又拼命逃了。
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大地好似要塌陷下去,阵阵狂风吹得山间的树木东倒西歪。奔涌的黄龙近了,更近了,可以看得清水上漂浮的树枝,和在水里挣扎的动物。只在一刹那间,山洪就来到了脚下,挟砂带石,裹木卷土汹涌而来,如同一万把利刃,同时切割着山谷。所到之处,土地崩塌,植物连根冲走,仿佛造物主开了个玩笑,以前看到的东西都是虚无的,只不过是人大脑里的幻像罢了。体型庞大的野猪、眼神绝望的猴儿,都在水里忽隐忽现,作垂死之争。就连一只身生双翅的饿鹰,也因过份贪婪,想找水中的食物而身陷囵圄。
山洪一浪高过一浪,气势一道胜过一道。正当刘英和何奈看得心惊肉跳时,脚下的土地在威力无比的山洪冲刷下,一下子被撕裂了开去,哗啦一声,两人随着更大的洪峰向下游滑动。情急之时,四只手同时抓住了面前长在山崖上的一棵小树。洪水漫过了他们的脚、过了大腿、过了腰部,眼见就要淹到胸部了。洪水里的砂石和树枝刮得身子剧烈痛疼,手中的小树在一点点往外拔出,吱吱嘎嘎作响,根部的泥土沙沙地掉入水中形势万分危急。用不了几秒钟,这棵脆弱的小树,就将连同两人一道,卷入滚滚洪流中,与那些在水里挣扎的动物一般,成为一具尸体。
刘英也绝望了。彻底绝望了。
本来,在蛇蛙斗智斗勇的时候,他凭借着自己的经验与智慧,虎口里逃生。没想到,更大的灾难终究没有放过他。这棵小树本来可以承受两个人的力量,然面凶狠残暴的洪水巨大的力量,让小树成了一根稻草。眼下,他和何奈二人只能有一个活下去。从理性的角度来看,他的重量大,活下去的希望小。千钧一发之际,他别无选择了!
“小奈子,好好活下去!”刘英手一松,卷进了激流之中,转瞬就成了一个小黑点。
“舅舅——”何奈长嘶一声,悲伤欲绝。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山洪渐渐退去。从半山腰往下望,整个山谷一片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生物的痕迹。蛇蛙大战的阵营,早已荡然无存。何奈小心地沿着石头底子的山路,一步一步挪到山谷底部。
刘英和何奈虽然相隔十来岁,但两人最合得来,何奈有什么密秘,都会告放刘英。俩舅甥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就在一小时前,何奈还和小舅舅开心地钓鱼,说笑。可是现在,舅舅已经被罪恶的洪水冲得无影无踪了!何奈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哭够了,他忍着腿上和身上的大大小小伤口钻心的痛疼,慢慢向山下移动。短短的几里山路,如果在平时,何奈只要两袋烟的功夫。经过洪水后,山路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快到傍晚,他才挪到外婆家所在的山谷。
站在山谷左边的路口,何奈又饥又累,他耗尽了全身气力。太阳很快就要落山,血红血红的,那与山头连接的地方,就像滴下了一滩鲜血。
谷里静得出奇。完全没有往日里牛哞狗吠、孩子大呼小叫的声音,熟悉的炊烟没有了,古老苍劲的大树没有了,早应亮起的晚灯没有了,就连房子也没有了!
何奈刹时明白了,这里和他白天所在的山谷一样,经历了那场滔天的山洪。由于来不及逃生,整座村子都毁于一旦。
何奈吓傻了。
外公、外婆、大舅、还有父亲。。。。。。
“爸————”何奈沙哑而孤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山谷里回响着。静默的大山无声无息,整个天地变得冷酷无情,任凭他的还带着稚气的哭泣声四处传送,那么悲哀,那么无助,那么渺小。但很快被逐渐厚重的黑暗淹没。
何奈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何奈觉得身体要爆裂开来。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夜,初秋的山风已经有了冬的寒意,吹在身上,好像刀子割着一般。隐隐的星光下,两旁的山似乎在张开血盆大口,欲一口把他吞下去。伤痛、饥饿、悲伤、无助以及沉重的打击,让何奈虚弱到极点。
他抬了抬头,眼皮重有千斤。
他又挪了挪腿,身子如同毒蚁吞筮。
很快,何奈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太阳仍旧像往常一样,慢慢升上了天空。阳光洒在何奈的身上,照着他那血迹斑斑的身子,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温暖。何奈用手挡住了太阳光,缓缓坐起来。他环顾四周,除了洪水无法企及的地方外,谷里干净净。何奈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他又失声痛哭起来。可是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哭声,因为,他的喉咙火辣辣地痛,完全哭不出来了。
哭够了,何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没有食物,没有衣服,没有亲人,更为困难的是,这里离别的村庄太远,自己感冒了,还带着伤!他吃力地站起来,到路旁的小溪里喝足了水,找了根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走。
道路是那么漫长,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和来的时候相比,路旁的景物一点没有改变,但是,父亲却不见了。山风飒飒,落叶飘飘,长路茫茫,物是人非。何奈一路走,一路泪。他盼望早点能见到母亲,扑到她温暖的怀里,好好哭一回,好好睡一回。父亲没了,还有母亲。从此以后,只有母亲与他相依为命了。
何奈走一阵,歇一阵,半天才走了几里山路。幸好,远在十里开外的邻村村民听到了动静,派人过来察看,遇到何奈。村民把何奈背回村里,给他熬药疗伤,让他好好休息。三天之后,何奈再也坐不住了,辞别了好心的村民,启程往家赶。
来到张村村口,看到熟悉的景物时,何奈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见到母亲,何奈泣不成声。刘妈抱着孩子,没有多说一句话。静静地听他断断续续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后,刘妈拉着孩子的手,向张松石告了假。月娘带着小居正早已回来,她安慰娘儿俩,又给了些钱,让刘妈不必着急到张家来做事,等事情全处理好以后,再来不迟。
母子俩俩默默回到何村。听说情况后,村里的人全都唏嘘不已,送来鸡蛋、野果和一些粮食,安慰她们好好生活。
第二天晚上,娘儿俩吃完饭后,听到外面有人叫门。打开门一看,何一鸣站在门口。进屋看着何奈的模样,何一鸣语气沉重。他稍稍寒喧了两句,对刘妈说道:“奈他妈,事已至此,你也不要伤心。天无绝人之路嘛!其实,这也是命数呀。”
刘妈点了点头,问道:“他大伯,你来这里有事?”
何一鸣顿了顿,缓声说:“其实不瞒你说,我曾经在万重岭上的空空道观学过几天道法,对这世上的事情也略知一二。下山前,师傅曾经告诉过我一些事,这些事情和你家何奈有关。”
“胡说,你下山的时候,我家奈儿还没有出生,有什么关系?”
“不要急,听我慢慢道来。何奈是立春那天出生的对不?”
“对。”
“出生的时辰是子时,对不?“
“对。”
“当时,我师尊说过,十年之后,这片土地上将会发生重大的变故。要使村庄安定、百姓平宁,必须找一个立春那天子时出生、父母不周全的人。只有他,才能够使这片土地免遭涂炭。我曾特别留意的你家奈儿,这孩子天资不错,小小年纪就能忍辱负重,而且和我师尊所说的条件都符合了。我决定收他为徒,让他为村子里造福,守护这方圆百里的黎庶字宁,同时也能为你家积阳寿、积阴德。”
刘妈听说后,紧张地一把搂住何奈,生怕何一鸣把他抢走似的。“那不行,这事儿危险太大,我不让他去做。”
“你放心,只要有我何一鸣一口气在,奈儿就一定平平安安交给你。何况,这许多年来,我骗过谁?”
的确如此,多年来,何一鸣一直没有娶妻生子,为别人办事也是尽心尽力。细细一想,预测过许多事情,后来都一一应验了。看来,奈儿的命运早已天定。刘妈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事到如今,我只有把他托负给你了。”
当晚,何奈在何一鸣面前叩了三个响头,正式成为何一鸣的徒弟。何一鸣正襟危坐,受了三个响头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挂到何奈的脖子上,并为他取道号叫“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