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这一天,何奈都能到外婆家来。无事的时候,还能住上一两天。这里位于两座山的山坳里,爬过一个高高的山峰,从山顶向下望,在一群大树的环抱中,数座黑瓦盖顶的吊脚楼若隐若现。山坳里云雾缭绕,与升起的袅袅炊烟融合在一起,像仙鹤起舞,像天女抛袖。数只白鹭点缀其间,穿梭往来,伴着溪涧流水时而婉转时面宏大的伴奏,间或山间鸟鸣啾啾;林间秋实压枝,山头秋风染叶;骄阳树隙漏金,清风徐来拂衣,让人怀疑身入仙境。
何家父子俩一同伫足,观赏着这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心为之陶醉,神为之沉迷。何奈从没有认真看过这里的风景。他还不懂得怎么样鉴赏风景,但大自然的千变万幻,大自然的神秘莫测,让他深深震憾。
“走吧,你还有很多的机会去看。”
“爹也有很多机会呀!”何奈听出来了,爹今天的话里带着无法掩饰的伤感。他想把这句话说出来,想了想,又压了下去,跟着何爹往外婆家大步走去。
何奈的到来,受到小舅的热烈欢迎。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站好马步,叉住何奈的腰,把他一把举过头顶。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没有能够坚持多久,就气喘吁吁地放了下来,引得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好你个小子,一年之间变这么重了,长成男子汉喽!”
外婆不无爱怜地说:“你以为像你,长了二十多年,还是三颗牛屎高呀!”
“还不是怪你!当初怀我的时候,营养缺少,结果是我长得比谁都矮。”何奈的小舅叫刘英,怀他的那年,恰好遇上山里瘟疫,所有的牲畜死得一只不剩,刘英出生后,奶水供不上,又没有什么粮食,常常饿得哇哇哭。
何奈最怕小舅说这个,一谈到“矮”字,一家人准得争半天。他立马拉开小舅说:“陪我钓鱼去。”
刘英一听乐得退步,一来可以躲避烧饭的苦差,二来可以改善生活,三来还可以与自己喜爱的外甥在一块,何乐而不为呢?二人找出钓鱼杆,再到茅房里弄了点蛆作饵,兴冲冲地往屋子侧面的山溪中而去。
说来也怪,以往这溪水里的小鱼多得很,小半天可以钓上一小脸盆。有时搬块石头往溪水里一砸,再把石头翻开,里头准有好几条被震得半死不活的鱼。可今天,舅甥俩人钓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头。何奈百无聊耐地在溪水里晃荡着光脚丫,一边向四周张望。
眼看太阳升到头顶了,刘英心里不自大了。再这样下去,钓不着鱼没什么,家里的人还会以为他偷懒,跑到外面玩去了。到时,这面子往哪儿搁呀!“奈儿,咱们到上面一点。兴许有人在这里钓过,把鱼全弄走了。”
“好咧。”
两人往上挪了十多丈,找了个深水潭,继续钓鱼。可是,这里的情况并不比开始的好多少。好一阵子,只有两个螃蟹咬了一下钩。于是,两人又向上移了一段距离。就这样,两人越钓越急躁,越急越往上移。
山里的天气变化多端,一会晴一会儿雨。刚才还是艳阳高照,不一会儿就阴云密布了。山涧里浓阴匝地,谁也没有注意到天色的变化。等到发觉时,已经来不及了,豆大的雨点哗哗啦啦砸了下来!刘英带着何奈来到一处凹进去的大石头下躲雨,身上淋得像落汤鸡。约摸一袋烟的功夫,雨过天晴了。舅甥俩拧干了衣服,准备往回走。趟过溪水的时候,何奈忽然发现,溪水里竟然带着丝丝血迹。往上看时,他发现水里还漂着几只石蛙。
这可是个意外的收获呀,石蛙最滋补了,没钓到鱼,弄些回去给父亲补补身子,岂不是更好?
“别动手!”正当何奈准备捞的时候,刘英发话了。此处已经远离了村子,上面也没有人家,不会是别人掉进溪里的。再说,石蛙一般在夜里出来,白天总是躲藏在洞里休息。哪来的这些东西呢?“干脆,我们再到前头去看看。”
在好奇心的趋使下,两人又顺着石蛙漂来的方向向上挺进。一路上,石蛙的尸体越来越多,不时还夹杂着几条蛇顺流而下。
来到一处宽敞的谷地时,眼前的景像让二人大吃一惊。
这是一个狭长的三角形谷地,溪水流出的的方是谷口,最宽处不过十来米,湍急的流水从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奔涌而出,发出巨大的响声。越往里走,谷地越宽阔。正面是一座高高耸立的大石山,两股急流分别从左右两侧的山谷里汇集到一起,中间形成了开阔的谷地。由于水流的冲刷,谷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卵石,光滑圆润。往日里,这谷地上很少有动物光顾,偶尔有几只白鹳来到小溪里找些小鱼小虾。
刘英和何奈从山的侧面溯流而上,来到谷口时,一个浩大的面吓得他们目瞪口呆。谷地正中央,有两支特殊的军队正在对垒。靠近谷口的是数以万计的蟾蜍,整整齐齐排列着。它们圆鼓鼓地瞪着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前头,背上的疣子(俗称疙瘩)一颗颗贲张,似乎要迸裂开来。领头的那只体型巨大,尤如一头小猪,它气势汹汹地瞪着对面。
距离蟾蜍阵营一丈开外,是数千个卷成一团团牛粪般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条身体粗壮的黑色毒蛇,其中不乏五步蛇、银环蛇。领头的是一条眼镜王蛇,它高高地昂起它三角形的脑袋,红红的、分岔的舌头吞出来老长,嘶嘶作响。
蟾蜍和毒蛇的中间,躺着无数具尸体,断肢残躯到处都是,一片五颜六色。红的是血,黑的绿的是内脏,白的是肚皮。从现场来看,刚才这里发生了惨烈的战争,双方都不分胜负。眼下,两军正重整旗鼓,蓄热待战。只要双方的首领一声令下,一场前所未有的战役就会打响。
刘英和何奈感觉头皮发麻,两眼发直,嘴唇发干,双腿发抖。恐惧和震惊攫住了他们的心,谁也不敢移动半步。只要谁发出一点声响,这两支诡怪异常的军队,立马会掉转矛头,把毒液全喷到他们的身上,注入他们的体内。
眼镜蛇有两颗毒牙,还能喷出毒液。中要沾上一点,皮肤会溃烂,眼睛会失眠,如果被咬了,不出一会儿,小命难保。蟾蜍耳后有两颗很大的疣子,里头蕴藏剧毒。遇到对手时,它们会喷出一阵毒雾,对手只要着了道,立时昏迷不醒。毒雾重时,也会毒气攻心,不治身亡。
谷地内静得出奇。
溪水的哗哗声似乎消失了。
这时,眼镜王蛇慢慢抬起了头,劲部变得更宽更大,扁平的头向前倾斜着,腥红的舌头呼呼呼地迅速伸缩着。刘英知道,眼镜王蛇已经在招呼它的属下,要发起总攻了。
领头的蟾蜍不甘示弱,它一声怪叫,声音低下沉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同时,所有的蟾蜍蹬住了粗壮的后腿,身体鼓得圆滚滚的,背部的疣子一粒粒显露出来,身体变得近乎透明。一阵山风吹过,浓浓的腥臭味扑鼻而来,直熏得二人一阵胃翻,几欲呕吐。
当风向翻转,溪风由谷口向谷里吹时,突然谷里震天一声巨响,数万只蟾蜍身上的疣子齐齐爆炸,一股腥风毒雾顺风扑向蛇群。几乎在同一时刻,蛇群里喷洒出一阵毒雨,淋向蛙群。霎那间,整个山谷笼罩在一片毒雾之中,看不清哪里是蛙,哪里是蛇。只听得一阵阵咬嚼声,混杂着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场蛇蛙之间的生死大战瞬间展开!
刘英一手迅速捂住何奈的眼鼻,一面屏住呼吸,快速转过身去,抱住何奈往山边躲藏。这时,毒蛇和蟾蜍正在展开你死我活的战斗,谁也无暇顾及他们二人。如果此时不逃走,待到山风转向时,二人吸进毒风,那就谁也无法脱身了。
从河谷里转到半山腰后,刘英惊魂未定,他长长地喘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发现何奈用力地掰他的手时,他才知道,自己一直在捂着何奈的眼鼻,到现在还没有松开手呢!
毕竟初生牛牡不怕虎。两人喘息平稳以后,何奈提出要去看看战争的结果。
“你疯了?”虽然刘英也想去看看,但想起刚才的场景,他仍旧心有余悸。若不是他反应得快,两条小命就交待在这里了。
正在二人争执要不要去看结果时,从河谷上面又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轰天巨响。这响声似乎从天际传来,震得大地直颤动。放眼望去,一带白白的闪亮的水光从上游山谷里滚滚涌来。
“山洪爆发!”
刘英的脸一下子变绿了。他拉着何奈的手,荒不择路地往山上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