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何奈年纪不大,却是个有心人,他选的这个地方,除了野物出没外,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打开草丛里的洞时,他还有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做的记号。细细看去,这藤绳断作无数段,断口参差不齐,也不像人为造成的。
何奈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为了治好爹爹的病,他花了很大的心血,本以为胜利在望了,没想到老天不佑!呆了好一会儿,他决定重新再来。胡乱掩好了洞口,何奈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走过仙镜崖时,他下意识地向崖上的猴儿果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彻底凉透了心:原本树上红红的十多枚果子,竟一枚也不见了。
回到家里,何奈呆呆地坐在门前的石头上。何爹从外面背了一捆柴火回来,见到他这个模样,问他怎么了。他连忙起身,帮着父亲把柴禾放下来,笑笑说:“没什么。”
“明天是你外公的生日,去问你妈一下,要不要做什么准备。”
“哦。”去外公家里,是何奈的十分愿意做的事儿。外婆很痛他,每次去,总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要么是珍藏的红薯糖,要么就有舅舅做的蜂蜜,偶尔还会有一件新衣服。他最喜欢做的事,是和小舅去村边的溪水里钓鱼。这溪水清洌甘甜,常年奔流不息,从没有干涸过。里面产的一种小鱼,最大的也就拇指大小。奇怪的是,这种鱼除了头部有点软骨外,身上全是肉,吃起来又香又脆。还有更为奇特的事儿,鱼本身够小的了,但它们身上还有一个小洞,洞里头藏着一个小龟。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据老人讲,这龟晒干研成粉末,可以入药,专治阴虚阳衰。夏天的晚上,还可以去溪涧里捉石蛙,秋天可以采野果,入了冬,到山上挖竹笋、套野兔,其乐无穷。
想到了外婆家的快乐事,何奈心里又高兴起来。他和爹说了一声,启程前往张家大院。
在明亮的阳光下,张家大院显得气势非凡。它座落在张村的正中央,占了很大一块面积。院子共分两进,第一进包括天井与两边的厢房,还有一座正厅。后进里面有个藻井,北面是正房,东西两面是偏房。平时,男丁只在外进出入,内眷才能进到里进。因而,除了张家的人和几个女佣外,很少有人知道院落里的布局陈设。看门的张大爷笑眯眯地摸着何奈的头说:“小奈子,又来找你妈了?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何奈腼腆地笑了笑,问张大爷:“我妈呢?”
“你妈呀,在里头忙呢。居正和他妈回娘家了,没人照顾这个家可不行。”
居正就是秋女的弟弟,已经两岁多了。她的后妈叫月娘,娘家离这里有三十多里地,来回一趟得好几天。
何奈欲行又止。刘妈曾经告诫他,没有张家老爷特许,谁也不能到后进去。以前来找母亲时,都是母亲到外面来见他。
“去吧,这会也没有人给你通报,大家都下地了。”张大爷和蔼地说。
何奈忐忑不安地轻步穿过正厅的侧门,迈进了后进。后进同样围成四方形,中央是大青石铺成的地面,青石雕着花纹,分别刻着梅花、蝙蝠、竹子等图案,有的还有福禄寿等字样。正房分成三间,中间是客厅,摆着古香古色的雕花檀木桌椅。桌椅擦得一尘不染,发着幽暗的亮光。客厅两边是两间房子,大概就由张家主人张松石住着。左右厢房都是镂花窗子,古朴的木门。
院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息。何奈感到十分纳闷,难道母亲不在里面?
正当他要退出去的时候,客厅右边的房子里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呻吟,像痛苦,又像舒服的呻吟。
何奈听得好奇,忘了母亲的嘱咐,悄悄走到房外去听。走到近前,声音更加清晰,除了呻吟声外,还有床铺“吱嘎吱嘎”摇晃的声音,以及手掌拍击的声音。那呻吟声十分压抑,一定是发声的人在尽量控制着。
何奈的心在“咚咚咚”剧烈地跳。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听壁角的事。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下来,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服的声音。一个男人说话了:“田田,这些年难为你了。”
田田,这个名字好熟悉呀。何奈想了一下,天哪,田田不就是母亲吗?在外婆家里,外公就是这样叫母亲的名字!何奈的脑袋嗡地响了,两眼发黑。
下午的太阳依然火辣辣的。
但张家大院里不是这样。
何奈觉得,天色一下子暗淡了下来,浓浓的黑,像化不开的墨汁,遮住了他的眼皮。
从没有什么让他这样伤痛过,包括退学,包括父亲患病,包括自己第一次下田劳作,也包括上午成了数段的藤绳。如果说,一个少年美丽的梦想破灭,是生活对他最大的磨砺,那么,少年心目中敬仰的神像倒塌,则是对他最大的打击。从小时候起,母亲就是他心目中的仙女,那样美丽,那样神圣,那样高洁。现在,这神像倒了下来,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何奈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再次轻手轻脚地往外退。情急之下,他不小心带倒了竖在墙角的一个扫帚。轻微的倒地声,此时不谛于晴天惊雷。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何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中堂侧门的。他低垂着头,脸色煞白,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张大爷看到何奈的不正常,问他:“小奈子,怎么啦?没找到母亲?”何奈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张大爷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这样冰凉?是不是中暑了?”
何奈还是摇了摇头。他拖着两条腿慢慢向外面机械地移动。
“奈儿,你怎么来了?”正当何奈要迈出高高的门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
母亲!何奈的脑袋一激灵。他抬头一看,刘妈正提着一篮子洗过的衣服,从台阶向上走。难道这是梦?他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一阵剧痛传到了脑中。何奈“哇”地一声哭出了声!
“这孩子,你这是怎么啦?”刘妈急忙走过来,抱住儿子的脑袋,焦急地问他。何奈伏在母亲的怀里,嘤嘤地哭泣了好久。闻着母亲身上那股久违的、熟悉的气味,他又重新找回了自己。
“这孩子,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怎么了,一下子就成这样了。兴许是中了暑吧?”张大爷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道。
刘妈坐到门槛上,把儿子的头抬起来,用袖子擦干了他脸上的泪水,柔声说:“奈儿,别哭。跟妈说,出了什么事儿?谁欺负你了?”
何奈睁着大眼,仔细地看了看母亲。刘妈看到儿子盯着自己,也不由得把全身看了一遍。何奈轻声笑了出来,“妈,没事。”
“真没事?”刘妈不敢相信。“你这样又哭又笑的,不怕别人笑话?都长成男子汉了,还这样。”说到这里,刘妈心里一阵痛疼。这孩子,从小过得就不如别人。才十一岁,别家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他却过早地承担起家里的一些农活了。刘妈强忍住眼泪,拉着儿子走进大门。
太阳偏西了,红红的像个大柿饼子。何奈提着母亲给的一些糖果,愉快地往家里走。他为自己那时候惊慌失措的行动和偷听壁角的举止感到脸红。在何村中央的大槐树下时,村里的孩子都聚在这里,听“百事通”讲故事。何一鸣显得气定神闲,他一边挥动着手中的大蒲扇,一边抑扬顿挫地讲着。
“这迁偷东西,手段可不一般。他从百宝箱里掏出一个飞爪,用力一甩,一下子套在高高的城墙上.时迁使劲扯了扯,一个弓身,嗖嗖嗖地飞上了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