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大地上,晒得人头皮生痛。
狗儿眼睛半眯半开,懒懒地卧在地上,长长的舌头挂在下唇上,一抖一抖地;树叶儿一动不动,在树枝上耷拉着;收割过庄稼的田里,龟裂开一条条长坼;蚯蚓儿从土里钻出来,没头没脑地爬行在灰白色的泥地上;几只小麻雀从远处飞过来,在空中一蹿一蹿地,一头钻进何村中的那棵大槐树里,再不肯出来。
在家里实在闷得慌,何一鸣摇着把蒲扇,趿着双草鞋,遛遛达达地从家中出来,到槐树下来乘凉。出了家门才知道,到了外面更闷更热。
坐在树荫下,举目四望,地上好像起了火。一丝丝热气从地面上往上冒,仔细看去,热浪一波波涌上来,看上去,土地好像变了形。
坐在石凳上,何一鸣有些发呆。何奈这孩子失踪了大半年了,至今没有音讯,看来是凶多吉少呀!不过,按照推算,他命里虽然多灾多难,但是命不该绝。最可怜的还是刘妈,连遭数难,打击非同小可。眼下,她已变得神智不清,很难听进去一句话!
何奈失踪以后,何一鸣曾经到张村问过。一听这消息,刘妈当场就昏倒。虽然安慰过她,但于事无济。何一鸣监管不力,自己觉得无颜见她,只要远远看见了,就会绕道而行,以免讨个没趣。后来,每到一处,首先做的就是观察,看刘妈是否在场。如此一来,反倒养成了四面侦察的习惯。
呆坐了一会儿,何一鸣又习惯地抬头看看远处,果然远处来了一个身穿黑衣服的人,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喝醉了酒一般。
突然,那人一个趔趄,慢慢歪倒在地上,双手往前探了探,又无力地垂下了,再也没有动静。
何一鸣快步上前,发现是村中结婚不久的何大力。他满手是泥,显然到地里干活,实在支持不住了,才走回家来的。摸摸他的额头,像火一样滚烫!搭搭脉搏,脉像极为虚弱。再翻翻眼皮,眼瞳已经没有多大的反应了!
何一鸣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拼命在地里劳动,不中暑才怪呢。他赶紧把大力背起来,放到槐树下,回村去叫他的家人。等到大家赶来,何大力的头已经歪到了一边,没有了呼吸。
悲号声响了起来。
大力的妻子挺着个大肚子,在邻居的搀扶下,艰难地走了过来。听到大力父母的哭声,知道情况不妙,她也放声号哭起来。才哭了两声,一口气没接上来,两眼一黑,软软地倒下了。
这边大力的双亲正伤心,听说媳妇晕倒了,忙止住哭泣,强忍悲痛,过来照顾媳妇。
大家掐人中、捋手臂,忙着抢救大力媳妇。好一会儿,大力媳妇终于慢慢睁开了眼。她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下面,好几个妇女惊叫起来:“怕是要小产了!”男人们迅速散开,忙着去为大力操办丧事。
不一会儿,大槐树下传来消息:大力媳妇生了个死婴,女的,有两个头!
再过一阵子,又传来消息:大力媳妇由于失血过多,也没能挺过这一关!
又过了一阵,村中又传来消息:大力的双亲哭得肝肠寸断,母亲哭死过去!
村里人长声叹息,好端端的一个家,只留下老头子一个人了,这下可怎么过呢?
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用杉树皮包住死婴,将她深埋到了山坳中。
太阳落山了,气温虽然有所下降,但仍是闷热无比。槐树下又点起了长明灯。几口灰白色的薄皮棺材,静静地排成一列,摆在村中央。劳累了一天的村民,在树下陪大力爹坐到半夜,终于熬不住,纷纷回家去了。只留下大力爹佝偻着身子,在烧着纸钱,不时挑一下棺材下的油灯。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候,大家睡意正浓。不过,许多村民还是被凄厉的哭声惊醒了。那个每隔几天就到村子来游荡的女鬼,又开始哭泣,声音更响更凄惨。
有人开始担心大力的爹。他一个人在看守棺材,会不会有事呢?许多人都后悔,不该把他一个人抛在外面。就算女鬼会来,大伙在一起,兴许会吓跑她呢!不过想归想,谁也没有胆量出去,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和女鬼搏。
鸡叫二遍时,哭声消失了。
天边刚透出一点点光亮时,大家不约而同地起了床,摇晃着来到了槐树下。让人吃惊的是,槐树下并没有大力爹的影子。
腿快的人到大力家中查看,也没有发现。
他会到哪里去呢?是不是到哪儿有事去了?
“兴许累了,倒在哪里睡觉也说不定。”有人说道。
“他娘的,那个女鬼夜里哭得愁人呢,搅得人睡不好觉,到现在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好几个人都有同感,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地,坐下就不想起来,于是全都聚在槐树下,等待大力爹回来。
天大亮了,还是没有看到大力爹回来。
“你们看,这具棺材淌尸水了!”一个小青年叫起来。大伙一看,果然,棺材内滴出了浑浊的液体,在地上窝成一滩,呈青绿色,还有些恶臭。
“这具也是!”
“哎呀,全都在淌尸水。”
一个年长的人说道:“也怪,哪有一天就腐烂了的?再怎么热也得两个晚上。”
“大力爹!”刚才还在说脑袋痛的二楞子爹喊道。大家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看到装着大力妈的薄皮棺材,不由得哂笑他:“你是老糊涂了吧?那是大力的妈!你呀,人家死了还在想着。”
二楞子爹根本没理会大家的话,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着棺材走过去,对着棺材上方自言自语道:“你倒好了,无忧无虑啦!”
大伙不禁骇然,忙上前去拉他的手。
“好好好,我去,我跟你去看戏。”二楞子爹甩开大家的手,不管不顾地朝着棺材闯,碰到棺木时,嘭地一声倒在地上,再没有了声息。
“二楞爹!二楞爹!”大伙围了上去,喊叫起来。
“大力爹在棺材里头呢!”慌乱中有人说道。一看大力娘的棺材里,果然并排躺着两个人,一个是大力娘,另一个就是大力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