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有一故事,说是某人赴试,路上遇一捕雁者,此人告知前者遇一奇事:设网捕雁,捕得一只,另外一只逃脱,但逃而不走,而是在空中盘旋后投地而死,前者心绪难平,购得两只大雁,葬河边,并写一词文祭之曰: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都说千古世代,各有奇人异事,然这一个“情”字,却有一个共性,都是剪不断理还乱。这许知吾年纪轻轻,心无定性,一开始对那连雪竹颇有好感,但是雪竹却浑然不知;这几个月与杜歌阑朝夕相处,虽然心里住着一个人,但他自己却又不知不觉对杜歌阑产生一些感情,许知吾替杜歌阑挡下一掌,又拼死救她,杜歌阑又是搏命般的牵制着孙戈为许知吾争取一点活命的机会,你说许知吾他初涉江湖,能对感情有多少了解,就有娶杜歌阑为妻的想法?盖因这人在患难时,最易看出心中所思,所以古往今来,才有这么一句“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濒临生死地,自是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宝贵东西,所以许知吾才有这么一个遗憾或者说是这么一个想法。只是苍天无眼,让许知吾厄运连连,本是一桩佳事,而今阴阳相隔,真真是“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许知吾跳崖之后,护卫们面面相觑,无功而返,报与孙戈,孙戈沙场里见过的死人多于南山之竹,对这一个许知吾又如何会有兴趣,相比之下,这祝余草被盗却是头等大事。你想这论道赛是何等盛事,他堂堂一派掌门亲自坐镇,却有人在他眼皮底下把这头名奖励给窃去,这分明是要了他的老脸啊,孙戈即刻安排护卫调兵遣将,立下军令状,在这黔中郡严加盘查,一定要擒获偷宝者,众将领命前去不提。
眼看这台下万人毒性渐重,一时间绝望气息蔓延,有些人已无所惧,指责这天兵派举办不力,对这投毒之事竟未能察,护卫怒气之下拔剑杀了几个,其他人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有二声。
邹黎也不例外,毒性逐渐加重,他暗忖,若是再找不着解药,这万人恐怕是要全遭不测,于是去问孙戈要回那许知吾身上的白瓷瓶子,仔细研究。
古时这毒药,多是由朱砂或者毒草浸毒素而制,所以加入水中都会有不同的颜色,只是这毒药太过奇怪,无色无味,实难判断。
“咦,这药瓶看起来有些眼熟啊!”,墨阳离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御墨派,以墨子为祖师爷,剑法与机关冠绝天下,派中人士多有能工巧匠,制瓷技术亦是一绝。但御墨派一直与天兵派关系不太好,因为前者希望爱人爱己,人人和平共处,而后者却只讲究兵道布阵,不讲苍生,所以两派来往极少。
邹黎听到,灵机一动,问道:“你来看看,这东西能看出是什么地方做的吗?”
墨阳离拿着瓶子,左翻右看,说道:“这东西,乃是邓陵氏后人所做,出自穰县,一般卖往北方药铺之用。上边的刻字,可以查到是谁买了这瓶子。”
邹黎大喜,说道:“那墨兄可知是谁买的这瓶子么?”
“我何曾知道!邓陵氏后人虽然有少数在我派中,但一向不善对外交流,只顾闷头钻研技术,要想知道,只能去我派驻地或者穰县去问了!”
邹黎失望道:“这穰县距此有千里之遥,如何问得,便是派人快马加鞭,也得半月始得来回,到那时恐怕是来给我们收尸的吧!”
墨阳离笑道:“邹兄不必绝望,若是别的,我还无方,只是这送信,我却是帮得大忙。”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木鸢,只见这木鸢棱薄如纸,色如彩釉,栩栩如生,旁人看的瞠目结舌,“这是我派的机关大要,叫相风鸢,可以借风而行,到我派中送信!来回半天足矣!”。
邹黎赶紧让他传信去问,等了半天,这相风鸢果真折而返回。带一纸条,上面写着:“瓷为南蜀,加釉层以防奇毒,”
订货的说买这些瓶子是为了防毒,要特别加工,可惜这邓陵氏后人却不知这瓶子居然是来装毒的。墨阳离刚才说这瓷器一般是卖往北方的,为什么这批会卖到南方呢?
南蜀,难道是?
天下奇毒,多出于蜀,江湖上曾经有一邪派在蜀地横行多年,根深蒂固,只是后来被列、连、许、尹四兄弟联手剿灭,几无消息!现如今难道又重现江湖?
对,就是山毒派。
想到这里,邹黎脑子飞速旋转,他的师傅公??生倒是曾给他讲过山毒派有一种毒药是无色无味,而且是缓慢起效的,只是说已经绝迹,所以未曾深入探讨。
难道就是这一种毒药?邹黎瞬间无比后悔未跟师傅询问这毒药的如何去解!但现在如何是好呢?
“墨兄,你这相风鸢,能到我阴阳派吗?”邹黎试探着问道。
“不行,这东西只能由外地飞至我派,不能外设”。墨阳离回答道。
一股失望、绝望之情在邹黎心里升起,难道,是天注定他们要集体被毒死吗?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邹黎自言自语道。他挺着身体,对大家大声说道:“这毒药乃是山毒派所炼。可有人了解此药?”
下面沉寂无声,唯独申干越念念有词:“是山毒派的毒又如何,在许知吾那小子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只能说明他已经加入邪派了!”
墨阳离说道:“申干越,我早就听说你是新生代的奇人,无论才华、相貌均是出类拔萃。”
申干越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墨阳离面无颜色,继续说道:“但是今天看来,你不过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罢了,徒生得一幅皮囊,年纪轻轻,却又心机如此之深,那许知吾与你有何等恩怨,都说死者为大,他坠崖这才几时,你居然还是不依不饶,真是可悲可叹啊!”
朱阳虽然之前也对许知吾并无好感,但是许知吾跳崖却给他极大的刺激,他恨透了申干越,说道:“申干越,你算什么才俊,无非就是落井下石的贱人罢了!你说知吾投毒,就从一个瓶子上就看的出吗?像你这等心胸狭隘之人,定会遭到报应的!”
申干越大怒,说道:“本公子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你们来指点!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了,不服气等恢复之后我们试试?少在这里废话!”
墨阳离说道:“你在你那一代还算翘楚,跟我比,你还嫩了点!”
申干越说道:“别得意,墨阳离,一切别太早下结论。”
墨阳离不再说话,转过头去。
邹黎见半天没人回应他,说道:“反正大家都是将死之人了,还比什么比!”
“哈哈,没想到这里还有人挺有学识的嘛,这药正是我山毒派所制的‘三日寒’!”,这时台子侧面出现了一个人,此人看起来四十有余,华裾鹤氅,缓带轻裘,非常讲究。孙戈不禁大吃一惊,暗想这人武功之高,居然自己都未曾发觉。
“我这里倒是有解药,不过你们得拿东西 来换。”那人缓缓走到台子中间。
孙戈说道:“邪派之人,还有什么资格跟跟我们讲条件,马上交出解药,饶你一命!”
那人说道:“孙大掌门,我可是来送药,不是打架的,不过真要打架呢,我也不怕,哈哈。”
孙戈闻言,手捻落星术,以内力化气弹密集弹出,那人左挪右闪,竟是一个未打中,孙戈见状飞过去,带着凛冽掌风,将那人罩在掌下,那人也不知从何处找到破绽,只见一个“旱地拔葱”,一跃而出,站在台子中间的旗杆上,孙戈运足内力,跃起袭向那人,饶是那人自信如斯,也不敢硬吃这一击,又是闪到一旁,一边应付孙戈一边说道:“孙掌门,我若是走掉,这群人被毒死,你天兵派肯定会名动江湖了!别的门派派精 英弟子来参赛,你却让他们全部惨死在此,你就等着吃不完的麻烦吧!”
这一句话说出来,击中了孙戈的软肋,孙戈缓下身形,说道:“你想提什么条件。”
那人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条件,喏,就是她,我要带她走!”,他指指旁边昏迷的杜歌阑说道。
邹黎断然说道:“不行!你要财宝法器还是别的都没问题,怎么能拿着人去做交换呢!”
那人倒也不辩解,只是说道:“反正你们决定咯!我是无所谓的。答应呢,我就给解药,不答应呢,等会我就走人!”
申干越说道:“邹黎!场上数万人的性命,拿一个人去交换又如何!再说,说不定杜歌阑会有更好的老师去教她武功呢!”
邹黎瞬间对此人说不出的反胃,那英俊的面容看起来简直就像爬着蛆虫的饭菜一样恶心。
但是台下人一听,顿时都精神抖擞起来,全部都站起来声援申干越,申干越说道:“看吧,邹黎,不管你愿不愿意,这就是众望所归!”
墨阳离说道:“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一个人总是能挑拨别人,借着所谓‘民意’来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最悲哀的事情,就是被牺牲的那个人,根本就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申干越,你真是个人才!”
“少给我废话,没解药你墨阳离还不得死,装什么清高。”申干越哂道。
墨阳离说道:“我御墨派,一直秉行‘兼爱、非攻’,许知吾虽是一介凡人,但你们联手坑害他时我居然悄然不语,此事已为我为人之大污点,如果现在再牺牲杜歌阑去追得解药,我宁可不要。死生有命,我今日若死则无可怪责,我今日若生,一定自废武功,以解心中愧疚。”墨阳离说的浩然正气,连穆乘风亦暗自敬佩。
但下面要求交出杜歌阑的呼声越来越高,人们在感受到死亡恐惧时的反应,如海上波浪,一浪高过一浪。
邹黎更是愧疚无比,但他还是在想办法,于是前去说道:“前辈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人笑道:“再下叫乐阳霁,我虽然比你大,但并不老,不用叫我前辈。怎么样,想好了吗?”
邹黎说道:“那么乐先生,虽然不知先生何意,但是你所指此人,是我阴阳派弟子,希望先生能高抬贵手,他日定携掌门告谢!”
乐阳霁笑道:“你给我画了个饼,不过我还是喜欢吃现成的。不管你怎么说,我就要一个答案,同意带走姑娘,我就给你们解药,不同意,我就走。”
邹黎还要争取,孙戈说道:“就这么定了!你带人走吧,解药留下!”
乐阳霁拍拍掌说道:“掌门果然爽快!”
墨阳离对天长叹,但是却又无能为力,邹黎亦是无可奈何,眼看着乐阳霁带着杜歌阑离去,走了五丈远处,孙戈说:“慢着,解药呢!”
乐阳霁说道:“解药我已安排人在上游倒入河中,取水饮用即可解毒!对了,你的祝余草,也在我这里,不用让别人找了,就当送我的礼物吧,哈哈哈。”
孙戈一听,落星术直提到最高层,须发如针,手拿起盘龙斧,一个破天式劈上去,这一招就是鬼神来,也得再死一次!
一阵浓烟过来,“不好,是迷烟”,孙戈硬生生的收回身形,左手挥掌,以掌风扫去烟霾,乐阳霁却已带着杜歌阑不知所踪,孙戈火气冲天,但又无可奈何,忍不住怒吼道:“乐阳霁,你就是到天涯海角,我天兵派也要把你抓回来!”
众人得了解药,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也无心再看论道赛,何况奖励已无,很多人也不再有兴趣,于是开始散去,人渐稀少,墨阳离突然朝着自己天门猛击一掌,一口鲜血喷出,穆乘风大喊道:“墨兄,你这是何苦!”
墨阳离忍痛道:“阳离愧对先祖,愧对御墨,愧对己心,今日苟且偷生,只盼有一日江湖里能强者护弱,弱者自强,互相尊敬,而非今日以别人之牺牲,换自己之苟活,现在阳离自散武功,宁愿一生清修,否则终生良心难安!”说罢,也不顾他人,步履蹒跚的离去。
众人目送墨阳离远去,心中无不是五味杂陈。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我们比墨兄,差的太远。”,穆乘风说道。
邹黎闭口不语,人皆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