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他的自信满满,《星期日泰晤士报》的前主编安德鲁·尼尔把他称为太阳神。默多克拥有邪恶、奇异的力量,使他能够控制别人的思想。
《华尔街日报》在过去之所以能赢得如此高的地位,其中的一个关键原因在于过去75年间它的大老板没有积极参与报社的经营,更没有干涉公司的经营。如果有充裕的预算保驾护航,那么采编系统的独立性能够确保报纸刊登高质量的文章。默多克旗下的报纸之所以得不到奖项或是不受尊敬(至少得不到其他同行的尊敬),是因为他和很多报社的老板一样,都积极地参与报社的经营。
新闻集团外的很多记者对默多克有很深的成见是多重原因造成的结果,在这种成见背后,《华尔街日报》记者、编辑对他深恶痛绝并视他为世界末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管理新闻采编室的不同理念。如果你为默多克工作,你就得对他言听计从。不论他在世界哪个角落,他随时都可以对他的报纸发表一大通旨意,他会掏出一支红色铅笔(和他父亲一样),把他觉得不应该发表的文章画一个红叉枪毙掉;在某张照片上画上一个圈,然后把它移至某个应该放置的地方;指出某个标题不应该用单行,而应该用双行。
默多克否认自己干预报社经营,而在一定程度上他又不希望别人觉得他对公司事务不闻不问。默多克身边的高管和编辑都对他忠心耿耿,因此对其他人的指责他们都矢口否认。默多克和他的亲信认为,否认老板干预报社经营是每个报社都会采用的技巧。他们认为,甩手大掌柜式的报社经营理念并不存在;如果真的存在,那肯定是有什么问题,或许是报社老板的脑筋有问题。
按照这种逻辑,如果默多克不对自己的报社经营亲力亲为,那么就是很愚蠢的、不负责任的行为。除了在比弗布鲁克爵士门下实习过一阵,默多克从来没有为别人工作过,因此也不明白其他报社是怎样运作的。
2007年5月31日
《华尔街日报》的收购案进展缓慢,班氏家族的成员应该有清醒的认识:默多克信誓旦旦的誓言(向班氏家族示好、答应保留《华尔街日报》采编系统的独立性)不仅是一出闹剧,甚至可以说是一幕精心炮制的歌舞剧。但是,诚挚的班氏家族却诚挚地回应了默多克的要求。
这同班氏家族成员态度转变也有关系,如果伊丽莎白·斯蒂尔以及她的姐妹打算接受这起收购要约,并让迈克尔·埃莱凡特也站在她们这一边,那么这可是他们态度的一次巨变。这更让人觉得意味深长,让人觉得他们其实想听听收购者到底想说些什么。
默多克很高兴看到班氏家族成员慢慢靠近他预设的陷阱,让他们首先表态,在并非必需的情况下表露自己的态度。班氏家族费了很多力,却被人当成了傻子,自己吃了亏。是否出售是买卖双方之间的一种博弈,在谈判的过程中,某一方对微小细节的精妙把握以让对手就范。在谈判较量的过程中会有戏剧化的局面出现。班氏家族现在很有可能会犯下一些可怕的、致命的而又让自己难堪的大错。
怎么会出现这种不妙的局面呢?其实,迈克尔·埃莱凡特对并购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也是为什么他聘请了瓦切特–利顿律所的原因,因为这是美国并购领域最好的律所。班氏家族的顾问美林证券公司的银行家以及瓦切特–利顿律所当时应该告诉班氏家族,在开始谈判采编系统独立性的时候,他们就不可能得到高于每股60美元的收购价了,因为他们这种表态就相当于已经告诉默多克,他们愿意进行这笔交易了。
但是,问题在于……瓦切特–利顿律所和美林证券公司的专家们没有说这是他们见过最让人沮丧的收购案,但不管怎样它已经接近尾声了。因为沮丧,所以他们希望这笔交易越早结束越好,这样就能早早地拿到佣金走人。如果客户并不懂得玄机重重的局面里玄机何在,如果他们不愿意聆听,如果不管你怎样解释他们都听不进去的话,那么,就让他们见鬼去吧。
瓦切特–利顿律所的律师乔希·卡梅克得把班氏家族一团糟的愿望整理成法律文书的形式。
与此同时,《华尔街日报》也没有帮上忙。班氏家族相当一部分消息都来自《华尔街日报》。记者会给自己能联系上的班氏家族成员打电话,把自己最近听到的传闻与他们分享。这些记者希望对方能在家族中散播这些传闻。班氏家族成员也有可能通过阅读《华尔街日报》来获取信息,该报会登载来自班氏家族内部的各种传闻(越是奇怪的班氏家族成员,越会把消息透露给记者,尤其是《华尔街日报》的记者)。
通过阅读《华尔街日报》,班氏家族成员开始相信,其实没有必要非得把公司给卖了,至少可以不卖给默多克。2007年5月31日,《华尔街日报》刊登了一篇文章,反映了记者和编辑们“卖给谁都行,不要卖给默多克”的普遍心态,文中指出可以把道琼斯以低于默多克开出的收购价卖给别人,因为班氏家族非常讨厌默多克。(同一天,比利·考克斯三世给班氏家族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同时也把这封邮件的内容泄露给了《华尔街日报》,他指责家族把他排挤出了收购案,并指出他们“对于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云里雾里,默多克是最佳的接盘人选”。)
卖给谁都行,不要卖给默多克。
同迈克尔·埃莱凡特一起去参加5月31日道琼斯董事会的3名班氏家族成员认为,局面仍然在班氏家族的掌控之中。他们觉得会和默多克见面,与他讨论关于采编自由的问题,并向默多克透露班氏家族也在同其他买家谈判,他们会考虑其他买家的意见。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理想的呢?
道琼斯的董事会一个月来都在等待班氏家族的表态,这些董事们对收购案并没有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们毕竟需要听听控股股东的意思。但是,当电话会议开始之后,参加者众说纷纭,这使得原本混乱的局面更加一团糟,董事们的态度由不感兴趣转变为了担忧,进而又转变为不解。
迈克尔·埃莱凡特首先宣读了乔希·卡梅克整理的班氏家族希望公开的法律文书,其中提到班氏家族希望寻找有利于道琼斯未来发展的其他对策,同时也希望能够和默多克商谈保护《华尔街日报》采编自由的问题。
当时的局面矛盾重重,《华尔街日报》记者享受着采编自由权,他们几乎可以实时了解到董事会的讨论内容。埃莱凡特开始把《华尔街日报》的员工视为另一个施压群体,他们想要建议班氏家族放弃这笔交易。埃莱凡特在想,《华尔街日报》的记者是不是在偷偷窃听董事会的电话会议。后来,道琼斯的董事会曾经讨论过是否要对泄密事件进行追究,但是鉴于惠普丑闻(董事会成员同意电话窃听),最终只得容忍泄密事件的发生。
道琼斯的各位董事都开始阐明自己对现状的理解。这些董事觉得,班氏家族的这份声明说得有些过头了,因为它为各种内容的讨论敞开了大门。这份声明就好像在说:道琼斯是明摆着要出售的,谁出价最高就卖给谁。而实际上,出价最高的人已经喊过价了。道琼斯手里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出价最高的人认为还有愿意出更高价格的人。如果没人愿意出更高的价,而且有人和默多克说过汤姆森公司和路透合并之后……那就见鬼了。
董事会当时就陷入了混乱局面(《华尔街日报》很快就给予了报道),董事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彼得·麦克弗森让班氏家族成员暂时离开会场,因为其他董事会成员要讨论一下班氏家族这份声明的影响。埃莱凡特提出反对,他表示其他董事如果要讨论,班氏家族成员没有必要非得回避而不参加讨论。代表董事会的律师迪克·比提指出,在这种情形下,董事们会有与班氏家族不同的托管责任。无奈之下,班氏家族成员只得同意暂时回避。
道琼斯董事们讨论的基本内容都围绕着“这些人做事怎么不知分寸”、“他们怎么这般绝望”、“ 瓦切特–利顿律所和美林证券公司都干了些什么”、“他们怎么也这么绝望”这些话题。这些董事最后达成共识,班氏家族应该撤回这份声明。
当班氏家族成员重返电话会议时,克里斯托弗·班克罗夫特说,少安毋躁,实际上班氏家族并不愿意卖掉道琼斯。
迪克·比提惊讶地说:“……啊……嗯?”当时迪克·比提还在浏览《华尔街日报》网站。咦?班氏家族的那份声明已经被窃听会议的《华尔街日报》记者贴到网站上去了(泄密的记者后来还报道了这个帖子背后的真相)。
默多克在看到这份声明后,开始注意到班氏家族身后其实波澜诡异,也察觉到自己关于保留采编自由的表态将会收到良效。实际上,班氏家族的声明已经表明他们排斥了其他潜在的买家。默多克一直打电话四处打探消息,各方情报告诉他没有其他买家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将成为班氏家族理想中的采编大管家了。
这就是保护采编自由方案的魅力所在,其实它让班氏家族为之承担的责任要比默多克承担的更多。
他们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默多克的新闻观
在默多克收购《泰晤士报》的时候,他也许下过相同的保护采编自由权的诺言,这使得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从一个利欲熏心的暴发户蜕变为一个言而无信者。
尽管默多克收购《泰晤士报》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了,但是人们对这起收购一直津津乐道,聊着谁对谁做了些什么,谁是谁非,在这一过程中损失了什么而又挽救了些什么,众说纷纭,但都莫衷一是。
反对默多克的人认为,默多克把这份注重事实、细节、关注政府和政策、向来秉守公平、自律、专业、立场不偏不倚的高端报纸变成了一份观点不鲜明、质量滑坡、定位模糊、牺牲了关注细节的专业读者的需求而去迎合肤浅的大众口味的二流报纸。这些批评并不是空穴来风。
默多克自己则表示,自从他在1981年买下了这份面向高端市场的赔本报纸,《泰晤士报》发生的改变恰恰反映了新闻界发生的变化。面对专业报纸的冲击,以及想要吸引更多年轻人和女性读者群的冲动,一度坚持严谨、层次分明的大众报纸越来越理解何谓重要新闻、更加注重运用特写手法。而且,我们首先会发现《时代周刊》和《纽约时报》在变革过程中,它们关注的范围变得越来越广,也开始关注更多的软新闻。
我们更不要忘了,默多克将这份日销售量不到20万份、24版的宽页报纸变成了一份120页的日销售量达到70万份的小报。
然而,重要的并非这种改变发生了或是改变的性质到底如何,而是默多克用强力促成了这种改变。事实上,默多克推动的这种变革就像是对《时代周刊》等老牌媒体发动的讨伐运动。这种变革是在向世人表明默多克是谁,代表旧格局的他们又是谁;表明他想要什么,以及他们要变成这样才行,否则就会被无情地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