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多克做生意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搜集各种小道消息。这是让他得以前行的方式。他是一个爱打探消息的人,他会用心了解人们想要某样东西的迫切程度、人们争议或抱怨的程度、机遇什么时候出现,这是让他前进的引擎。
2007年4月17日
当天,在曼哈顿仅几条街之隔的地方,有两场晚宴同时开席。一场晚宴的出席者是默多克和他的来自澳大利亚墨尔本的朋友,另一场晚宴的出席者则是班氏家族成员。
当天下午,新闻集团的董事会开会并批准了默多克以高价收购道琼斯的计划。新闻集团的董事会成员全都是男性(因为默多克觉得女人太絮叨),尽管这个董事会不一定是全美公司中对董事长最俯首听命的董事会,也算是对董事长最毕恭毕敬的董事会之一了。公司外部董事的职责本来应该是监督、评价公司高管层的工作,并对他们的失误之处提出责难。新闻集团的董事们虽然也是很成功的商人,但成就没有特别卓越,因此都觉得自己很难同默多克平起平坐,他们也从未这样奢望过。在收购道琼斯的问题上,新闻集团内部虽说有很多反对之声,也有很多人疑虑重重,但是,在默多克提出收购道琼斯的动议之后,公司的董事们似乎都有一种身为历险记中人物的飘飘然的感觉。他们想的问题并不是应不应该收购道琼斯,而是能否最后买下道琼斯。换而言之,他们首先考虑的并不是收购道琼斯到底合不合理,而是到底会遇到多大的障碍。新闻集团的董事们一致同意收购道琼斯的动议,之后一封信就寄给了道琼斯的彼得·麦克弗森。第二天也就是4月18日,彼得·麦克弗森就成了道琼斯的新任董事长。
当天晚上,为了庆祝收购道琼斯的计划得到新闻集团董事会的批准,默多克同来自墨尔本的罗德·艾廷顿爵士一起共进晚餐。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曾是英国航空公司和澳大利亚安捷航空公司的高管。安捷航空公司是澳大利亚的一家大型航空公司,新闻集团是它的控股股东。1999年,默多克聘请罗德·艾廷顿爵士成为新闻集团的董事。当晚另一个和他们共进晚餐的墨尔本人是罗伯特·汤姆森,在收购道琼斯的这笔生意中,他一直和默多克保持着频繁的联系,经常在位于伦敦沃平的《泰晤士报》和新闻集团位于纽约曼哈顿第六大道的总部之间来回穿梭。罗德·艾廷顿爵士和默多克去了离第六大道不远的第55大街上的米罗斯希腊餐厅,那里有默多克想吃的烤鱼。
他们几个人心里都很高兴,不过对于将要发生的大事还是感到有些紧张,在公共场合说些什么以及怎么说他们都异常小心,这种谨慎让人看起来都觉得有些做作。这种聊天方式对罗伯特·汤姆森而言并非难事,因为他说话做事向来就神神秘秘的;但对艾廷顿爵士而言,这可是一件让他非常头疼的事,因为他一直喜欢不停地说话。
艾廷顿和默多克已经是认识20多年的朋友了,艾廷顿为默多克的宏大目标捏着一把汗。席间,默多克和他们分享了从斯登金斯基那里得到的关于班氏家族的信息。班氏家族的很多成员,即便是那些原来并不是坚定支持默多克的家庭成员,也开始考虑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纷纷告诉斯登金斯基哪些家族成员不愿出售道琼斯股份的立场非常坚定,哪些人的立场已经开始动摇;哪些人会跟随默多克一同走,哪些人不会成为他的同路人;哪些人会吃默多克那一套,哪些人不会吃他的那一套。
听完默多克的介绍,艾廷顿觉得收购事宜很快就会陷入泥潭。
他说道:“在这笔交易中,你必须要表现出两种素质—魅力和耐性,而你仅有一种素质,当然,我不是说你缺乏魅力。”
缺乏耐性是默多克的显著性格特征,他在很多场合都表现出了这一特点,很多次谈话突然冷场或事态转变也是他的这种性格造成的,这一性格也让他在一些地方臭名昭著。他说话时一只手会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什么东西,目光游离,另一只手也会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然后会突然间提出自己关心的话题,他语气特别专横,让人觉得他很粗鲁,有时甚至会让人感觉他特别残暴。
而现在,他们要做这么微妙的一单生意。
和家族控制的公司合并是投资者们最不愿意从事的兼并生意,投资者们最青睐的高端兼并生意是大型上市公司的兼并、反向收购、重组或是重要的旗下资产剥离。这是银行家、律师和委托人们所从事的财务生意,中间的合理性与平衡性都是非常微妙的。在兼并行业中有个术语就是“操作过程”,指的就是这种井井有条、循规蹈矩、可替代、可预测的过程。这代表了资本主义投资的集大成者,也是顶级成功者的象征。按照这种兼并的理念,财富的管理和集中已经不再掌握在一小部分贵族家庭和视野狭窄的企业家手中了,而是慢慢由一些商界精英掌控了。
没人要成为照料某个家族的管家,没人想成为一个骗子,没人愿意和那些寡妇或是孤儿做生意,也没人愿意陷入家族财产斗争的泥沼。
不过,默多克是个特例。
默多克的成功有一条秘诀,这也是他辉煌事业的润滑剂,那就是他善于处理那些不仅涉及金钱交易,而且还事关尊严、权力和家族关系的交易。默多克虽然没有什么耐性,但他对那些举棋不定的对手却极富耐心,他也能够一眼识破他们的弱点。
这几个澳大利亚男人在第55大街上的餐馆吃晚餐,而班氏家族的很多成员则在曼哈顿第52大街上的“21俱乐部”吃饭,因为第二天道琼斯就要召开年会了。
道琼斯现在收到了收购要约,而且收购价几乎是当时股价的两倍。默多克在和赞尼诺吃早饭时告诉他,自己想要买下道琼斯,赞尼诺回到公司后,就和总法律顾问乔·斯特恩给迈克尔·埃莱凡特打电话了解班氏家族的意向(埃莱凡特知道班氏家族得知这一情况并作出反应的时机非常重要),19天已经过去了,这几个人都没有告诉班氏家族里的非董事成员。
班氏家族的3名董事克里斯托弗·班克罗夫特、莱斯莉·希尔和伊丽莎白·斯蒂尔已经知道默多克想要开价买下道琼斯了,但是他们担心如果告诉班氏家族其他成员的话,就会触犯内幕交易的法规。
赞尼诺也出席了班氏家族在“21俱乐部”的晚宴,并进行了一次简短的演讲。在道琼斯一年一度最重要的会议前夕,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和公司的大股东谈起了波士顿红袜棒球队。1982年,也是在“21俱乐部”举行的道琼斯成立100周年的聚会上,班氏家族中当时73岁的元老杰西·班克罗夫特·考克斯说道:“我的红袜队最近怎么样了?”说完之后,这位家族元老就一命呜呼了。别人把这段往事告诉了赞尼诺,他也知道如果道琼斯的高管要对班氏家族成员发表演讲,演讲的主题往往会选择波士顿红袜棒球队(尽管现在班氏家族成员已经没有几个人住在波士顿了)。
赞尼诺发表完演讲之后,轮到彼得·麦克弗森上场了。彼得·麦克弗森马上就要成为道琼斯的新任董事长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整个班氏家族面前亮相。这也是默多克精心挑选的好时机,向一个新即位的董事长提出收购道琼斯的要约。66岁的彼得·麦克弗森是一个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的大学校长。他之所以能成为道琼斯的董事长,是因为原来的两个人选厄夫·霍克迪和哈维·科拉贝一个年纪太大,一个不愿意担当此职务。因此这位喜欢叼着一根雪茄烟但并不吸的美髯公彼得·麦克弗森就登台亮相了,班氏家族成员都交头接耳地问:“他是谁?”
彼得·麦克弗森上任伊始就要处理这家百年公司历史上最重要的事情,面对公司的控股股东,他开始谈起大学校园里学生饮酒作乐的故事。
“收购”时代来临
默多克在商界所打下的江山不亚于史蒂芬·杰·古尔德、迈克尔·米尔肯或是安然公司的领导者,不过他做生意的方式似乎有些不太公道。有些人想不通为什么默多克能够如此成功,由此认为默多克肯定给别人下了圈套,连蒙带骗地得到了现在的江山。默多克的为商之道确实算不上是光明磊落的。
大多数大公司都会聘用大型投行、知名律所和顶级咨询公司进行大规模的并购,下一步要采取怎样的步骤都要得到别人的批准,每个人的权限都很大。大多数商人认同的逻辑是:不管作出了什么决定,不管进行了什么交易,也不管给一个公司、行业或是整个国民经济带来了怎样的冲击,决策都必须是这片土地上最受人尊敬的商界大腕的集体智慧。每个人都在别人的建议下行事。随之而来又产生了新的规则和惯例。人们从骨子里就想遵从习俗并且表现得体。
过去这些年中,新闻集团也开始慢慢遵守这些习俗。彼得·彻宁成为了媒体行业内出了名的循规蹈矩的高管。在大多数情况下,默多克也会按这样的规矩办事,只不过性情乖戾的他有些不乐意。然而,过了30年之后,默多克依然把自己视为一个异乡客,就像最初来到英国时一样,他在周围的社区里并没有根;他把自己视为一个篡位者,而在篡位之前他并没有付出足够多的创业代价。
当默多克于1974年举家搬到纽约时,他的初衷是想在美国收购一些公司,而当年美国商界的规则还是比较刻板和保守的。要实现这个目标,第一步就是要在商界赢得自己的地位,方法往往是聘请最知名的大型律所和投行来帮助你展开收购事宜。
但实际上,默多克并没有沿袭别人的惯用做法,这说明:他还是一个小商人,根本无法引起大人物的重视。
默多克甚至都没有奢望要成为商界大贾,他中意的那些小买卖根本没法吸引商界大鳄们的兴趣。换而言之,默多克并没有快速提升自己地位的奢望。
事实上,默多克对此毫不在意。不论是出于本能,还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默多克对自己该怎样着手工作、谁能成为自己的同伴有着和旁人迥异的观点。
但当年的默多克想要拥有显赫的权力并非易事。
20世纪70年代早期华尔街看重的是军工企业、工业和综合性企业,在华尔街投资商的眼中,媒体企业的地位并不高,因此华尔街并不需要他。
默多克的行事方式迥异,或许正是这些原因导致的。
默多克在美国开创事业的早期,聘请了纽约一家只有12个员工的小律所,而且这家名为Squadron,Ellenoff,Plesent and Lehrer的律所完全没有并购领域的经验。和纽约市其他上千家小律所一样,这家律所平日里只是接手一些无足轻重的诉讼、委托、财产委托和小规模的商业交易案件。默多克和肯尼迪家族聘用的宝维斯律师事务所、洛克菲勒家族聘用的美邦律师事务所、IBM公司聘用的克维斯–史温–莫尔律师事务所、《纽约时报》聘用的罗德–戴伊–罗德律师事务所、通用汽车聘用的威嘉律师事务所完全都不在一个级别上。
Squadron,Ellenoff,Plesent and Lehrer律所的资深合伙人霍华德·斯卡顿是纽约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政客,在商界没有什么地位,对默多克马上就要从事的大生意也没有任何经验。默多克是通过自己控股的一家澳大利亚出版机构的负责人认识霍华德·斯卡顿的,当时这个负责人和霍华德·斯卡顿讨论在纽约出版一系列占星术方面书籍的事宜。仅仅过了几年,当传记作家开始关注默多克在纽约的创业史时,他们都在书中把斯卡顿描述为在美国法律界颇有影响力的大律师,他所赢得的声誉应该说完全仰仗于默多克。默多克就像当年在澳大利亚创业时控制悉尼联邦银行一样,他很快就拥有了对这家律所的控制权。除了默多克以外,这家律所真的就没有其他忠诚的客户了。(1990年,新闻集团要把英国天空电视台和英国卫星广播公司的业务合并。默多克让负责这次合并业务的投行高盛公司选用该律所的人负责其中许多重要的法律事务。高盛公司则认为这家律所根本无法承担这么重要的工作,而是悄悄找了一个律师团队来重做这家律所干完的工作。)
1976年,默多克也聘请了艾伦公司的斯坦·舒曼来担任新闻集团顾问。那时候,默多克并非聘用一个大牌公司,而只是聘请了一个拎着公文包的人。
默多克不会让大腕和专家来拖他的后腿,也不会拘泥于通常的做法,他不喜欢有比他更具权威、更受尊敬的人来抢他的风头。默多克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这一点阿瑟·西斯金德深有体会,西斯金德是Squadron,Ellenoff,Plesent and Lehrer律所的合伙人,该律所负责处理新闻集团的日常法律事务,1991年它加入新闻集团并成为它的首席法律顾问。默多克不会放弃任何一点控制权。
默多克在纽约的最初几笔生意都显示了他的个人魅力和操控能力,一笔交易是从多萝西·舒芙手里买下了《纽约邮报》,另一笔交易是从发行人克雷·费尔克那里买下了《纽约杂志》。两笔交易都让整个纽约城为之一惊,而且似乎都是在深更半夜达成的收购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