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默多克接受了伦敦周末电视著名主持人戴维·弗罗斯特的采访,这一次采访让两人都成为了大众关注的焦点。这一期访谈节目在伦敦周末电视连续播放了3个星期,后来弗罗斯特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这次和一个刚刚在伦敦崭露头角的家伙的访谈节目可真火了。”
在弗罗斯特看来,这期访谈节目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两人都语出惊人,默多克在报纸上又大胆重提了“普罗富莫事件”。弗罗斯特对默多克的攻击引人注目,他的语言辛辣,既像一名检控官又像一位神者。默多克的毫不示弱也让人印象深刻,听到批评声默多克本能地就想反驳,并不想平息事态,这使争执更为激烈。这期节目之所以出名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默多克曾在访谈过程中大发雷霆。
弗罗斯特在邀请默多克来参加访谈节目之前跟他保证过“气氛会很友好”,他觉得默多克在谈到连载事件的时候至少会有几分自责,这样的话两人大部分时间就可以来聊聊默多克在伦敦报界取得的成功。
在妻子安娜、伯特·哈迪、负责公司公关事务的约翰·阿迪的陪伴下,默多克勇敢地接受了这次访谈邀请。默多克认为自己是个事必躬亲、讲究效率、精明透顶的商人,他认为这些品质对于10年前的商人而言是必备的素质,但观众却把他视为一个内心黑暗、满腹狐疑、施虐成性的恶棍。在这次残酷的40分钟访谈节目中,默多克对连载克里斯汀·基勒回忆录的事不仅坦言愿意承担全部责任,而且还对自己的做法感到很自豪。
“这本回忆录在连载见报时,我自己做了大量的编辑工作。”默多克宣称道。
“你自己做了大量的编辑工作?”弗罗斯特想在让默多克承担责任之前再确认一下,“我们下午通过电话之后,我花了4个小时读了克里斯汀·基勒的回忆录。请问你在读这本回忆录的时候有何感想?”
这算是代表公众对默多克办报哲学的唯一一次发问。
“你觉得登载这些文章有什么好处?”弗罗斯特又问道。这也成为弗罗斯特这次访谈发问的主题,让默多克自己来说一说这样做到底有什么道理。
默多克回答说:“这样做的好处在于将整个故事第一次完整地展现在了大众面前。”
“但事实并非如此,”弗罗斯特说,“这些书出版都是……”
默多克的立场有些退让了,说“把一个故事重述一遍”是没有任何过错的。
“如果你承认只是把故事重新讲述了一遍的话,那么我们的讨论算是有了进展,”弗罗斯特说,那语气就好像默多克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但我想说,你在节目最开始的时候说这本回忆录里有新的内容。我把这本回忆录也看了一遍。我把书中提到的人物和线索细细理了一遍,除了提到的几个无关轻重的人物之外,我没能发现任何新内容。”
访谈差不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弗罗斯特播放了一段对希南枢机大主教的访谈录像,默多克当时就嚷嚷着说事先没告诉他。这位大主教在直播节目里严斥了默多克的做法,也称赞了普罗富莫现在投身慈善事业的行为是可圈可点的。
弗罗斯特还在节目中点了坐在观众席里约翰·阿迪的名,因为当默多克给自己辩护时,约翰·阿迪就使劲地鼓掌。弗罗斯特对默多克说:“你的公关事务主管又发疯了,观众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鼓掌,你真应该给他涨工资。”
访谈中,默多克眯着眼,似乎只关注自己的立场。他说,整个丑闻事件都被“所谓的上流社会成员”批评,他还认为“这些上流社会成员也不会愿意别人看到他们同约翰·普罗富莫混在一起”。
弗罗斯特接着默多克的看法继续说:“你这是典型的澳大利亚人对英国的看法,你知道的,真是这种看法。你知道现在很多地方都不像你想的那样了。的确不是那样了。我是说,可能这个国家有很多老掉牙的学校还是这种做派,但你讲的那种情况已经不存在了,所谓的上流社会也不像你说的那般等级森严了。”
“你是这么想的?”默多克酸溜溜地说。
这次访谈让弗罗斯特取得了更大的成功(弗罗斯特和默多克两人在媒体界的地位很相似,他在一家独立的电视台工作),也树立了访谈各方在观众心目中的地位。在弗罗斯特的观众看来,默多克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外籍入侵者。在默多克看来,统治英国的是一些虚伪的、自成一个小圈子的上流社会;而且默多克心里很清楚,这些上流社会根本不想让他融入其中。(在访谈节目结束之后,弗罗斯特邀请默多克一行人去电视台贵宾包间里喝点东西,安娜对他说:“我们已经受够了你的款待。”)双方的敌对情绪变得更加强烈了。英国的上流社会对默多克的谴责之声更加不绝于耳,默多克决心要报仇雪恨。
默多克并没有想成为一个能博得别人同情的人,他认为没必要感激英国给他提供的事业拓展机会,也没必要规规矩矩地遵守英国的礼节、传统,更没有必要凡事都要听从英国的民意。这些做法都是一个公共事务专家会建议他做的,而默多克则背道而驰。他摒弃了英国文化,这也体现了他泾渭分明的世界观:要是成功,你就能成为一个人物;要是不成功,你就只能做一个无名小卒。正是在这一历史阶段,差不多所有现存的英国机构、商业战略、解决经济和社会问题主要策略的活力都开始慢慢衰退了。
默多克和很多人的心态截然不同。大多数被吸引来到英国的企业家都希望拥有更美好的前景,他们有着雄心壮志,而默多克想的则是在市场上赚到更多的钱。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洞察了接下来几十年里流行的生存法则,那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默多克个性保守,但是他很清楚,在英国取得商业成功的第一法宝就是挑战现状。从滚石乐队到《太阳报》的三版女郎,挑战这个死气沉沉的社会里的任何现状都会抬高你的地位。
但默多克并不是一个社会叛逆者,他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声名狼藉、野蛮粗鲁、口碑极差的人,也认为自己并没有要像其他大亨一样不可一世。他觉得这些贬义词用在自己幽灵般的对手罗伯特·马克斯韦尔身上最合适不过(默多克自己经常说罗伯特·马克斯韦尔是个“疯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默多克掀起了一股反对现有精英阶层的完美风暴,因为他觉得自己才真正代表着所谓的精英阶层。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形象出众、家教良好、温文尔雅、能力超群的商界高管,而且性格既不乖戾,也不傲慢,自己旗下的报纸在政治立场上比较保守。默多克并没有想要去惊扰英国的精英阶层,也没有想过要从这些人手里抢走些什么。相反,默多克觉得自己就是他们的法定守护人(他是认可精英阶层的)。默多克的祖先苏格兰自由教会牧师觉得自己才代表着正统,而其他主流教派只是权力的妄求者,默多克也是这样看待周围人的。
当天参加完访谈节目后,默多克就匆匆地离开了电视台,路上对伯特·哈迪说:“我要买下伦敦周末电视台。”后来,默多克果然买下了它。
时隔40年之后,默多克跟我说他之后再也没有跟弗罗斯特说过一句话。
“我想说的是,我要好好修理一下这个杂种,”默多克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但又忿忿然地补充道,“这个杂种还没等到我修理他可能就已经入土了。”
《世界新闻报》把默多克塑造成了一个在英国不同寻常的成功人士。当年以讽刺焦点人物而著称的《私家侦探》杂志把默多克形象地称为“肮脏的澳洲兵”,而且在接下来的40年里人们一直这样称呼他。“澳洲兵”这个词最早是英国人用来称呼加里波利战役中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士兵的,对澳大利亚人而言,得到这样的绰号可以算是一种褒奖。《私家侦探》之所以用这个词来形容默多克,也是参照《世界新闻报》的报道,后者经常挖掘一些名人绯闻。
真正让默多克在英国奠定地位的是《太阳报》,这份报纸的成功也让默多克有资本对英国的传统习俗说不。
经过20多年的打拼,默多克在澳大利亚建立起来了一个以小报为主的报系集团(他在澳大利亚的大多数报纸瞄准的并非低端市场,而是中端市场),而默多克也逐渐形成了这样的商业理念—许多澳大利亚商人前赴后继来淘金的英国其实只有一份重量级的日报,那就是《镜报》,而《镜报》则摆出了一副自己并非街头小报的架势。
《镜报》隶属于IPC媒体集团,它的发行人也是在业界久负盛誉的休·卡德利普(Hugh Cudlipp)。默多克40年之后回忆说,休·卡德利普没有把握好自己,终日和那帮酒肉朋友混在一起,并没有想当好一个总编。在默多克看来,休·卡德利普做了一个发行人最不应该做的事,他背叛了在报社辛辛苦苦工作的员工,他想要改变报纸的定位,去瞄准高端市场,结果却落个惨败。在哈里·盖伊·巴塞洛缪的领导下,《镜报》一度成为“二战”后英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默多克也称赞巴塞洛缪是一名“出色的记者”。
默多克这番评价不是说巴塞洛缪是一个发现真相的高手,而是说他善于包装、表现,而且酒量也不错(如果你酒量够好的话,就更能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好的包装者和引人注目者)。默多克语气轻松地对我回忆说:“老天才知道巴塞洛缪窝在哪家酒吧里喝酒呢!有时候都已经下午3点钟了,报社把刚排完版的清样寄给他看,报纸必须在下午4点钟就印刷,因为要运到苏格兰和很多其他地方的报亭。巴塞洛是一个出色的记者,他读着这些已经排完版的文章,然后会让人把清样送回报社,还要求说‘把那些跨版面的照片给我加上去’。”默多克认为,《镜报》“很有气魄,是彻底的反精英阶层的一份报纸。在‘二战’期间,军人们都很喜欢读《镜报》。我觉得前前后后差不多用了20年时间吧,这份报纸也做到了改头换面”。在默多克看来,这份报纸变得爱说教了,表现出了开明派的那种坦诚和沉稳,这也是默多克最希望自己的报纸达到的目标。
在默多克看来,他的这个竞争对手决定了市场的走向(这次的竞争对手是一个自我满足、算不上英勇顽强、拥有400万份发行量的对手)。尽管默多克已经拥有了《世界新闻报》这份重量级的周报,但他仍在觊觎更大的市场,他还希望一周除了周末以外的5天也有事情让他忙碌起来。
默多克曾经一度想要收购《每日见闻报》,这是诺斯克里夫爵士的继承人创立的联合报业公司旗下一份日益衰微的报纸,后来这次收购活动也无果而终(《每日见闻报》后来并入了《每日邮报》)。默多克也考虑过要创立一份自己的日报。
接着,时间的指针就到了1969年,罗伯特·马克斯韦尔把《太阳报》推上了历史舞台。
《太阳报》创立之初名为《每日先驱报》,原来是属于工会大会的一份对开报纸,20世纪30年代时也是英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二战”结束之后,《每日先驱报》的发行量一落千丈,《镜报》的母公司IPC媒体公司于1961年买下了《每日先驱报》。IPC媒体公司用了几年的时间将《每日先驱报》重新定位,使这份报纸的受众群开始面向年轻人,并更名为《太阳报》。随着这份报纸发行量萎缩到只有原来的一半(85万份)之后,IPC媒体公司曾经考虑过要关闭这家报社。工会威胁说,一旦关闭这家报社,那么工人们就会去找IPC媒体公司旗下的其他报纸出气,罗伯特·马克斯韦尔希望能够买下《太阳报》。他的初衷是,买下《太阳报》后,他会削减员工,因为它的发行量不大,不会对《镜报》构成威胁。
默多克知道《太阳报》的工会不愿意把报社交给罗伯特·马克斯韦尔,他得知了这笔交易之后,就给“各利益相关方”写了“秘密”信件,这份信件当然也寄到了《太阳报》的工会。默多克在信件中说,如果《太阳报》和罗伯特·马克斯韦尔不能达成协议的话,他对《太阳报》也是感兴趣的。默多克很清楚,如果IPC媒体公司有其他选择的话,工会是不会同意把《太阳报》卖给罗伯特·马克斯韦尔的。因为默多克已经得到了工会的支持(他后来又剥夺工会的权力),IPC媒体公司不得不把《太阳报》按罗伯特·马克斯韦尔给出的低价卖给了默多克,而默多克日后则成了IPC媒体公司最强劲的竞争对手。